秦雲盞此話一出,整個七星六獸台寂靜的像個墳場。

柳氏父子雙雙瞳孔巨震。

繞是秦雲盞的態度跟忤逆沾不上邊,他們現在也一樣沒話可說。

要麽承認他們的鶴童子消息有誤,所有人都被蒙蔽,要麽......就隻能跟秦雲盞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這個反應被秦雲盞靈敏的捕捉到了——那種計劃被打亂,獵物逃脫甚至還掀了他們一身泥的惱羞成怒。

真是讓人爽翻天了。

柳吟川到底是個見過世麵的老東西,很快就調整好了麵部表情。

“也罷,收徒拜師講究的還是一個緣字。”他拂袖,意味深長,“秦雲盞,你冥頑不靈,我自認無能教導,但願你能在扶玉仙盟找到合適的歸屬。”

秦雲盞心想,並不是很需要您的教導呢,遂潦草的道了聲謝,彈射滾回了泱泱人群之中。

圍觀眾人麵麵相覷。

在秦雲盞來之前,人人都渴望得到來自鳴鼎劍宗的橄欖枝,卻從未想過有人敢將這根金枝枝折了,順帶還丟在地上踩兩腳。

一時間眾人好像也就不那麽嫉妒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名為“同情”的情緒。

“不是說他為了上招搖山無所不為,一路上被人罵的頭都飛了,怎的今日反而不要這飛黃騰達的大好機會呢?”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

“不就是身世背景被人非議兩句嗎?有什麽了不得的?又不會少塊肉。”

“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入鳴鼎劍宗拜仙尊麾下,日後變成呼風喚雨的真君,那是何等榮光,換做是我現在就算被人吐痰我也願意啊!”

“所以說秦雲盞腦子不好使,病得不輕!”

“你看吟川仙尊的臉色,好家夥都綠了!秦雲盞今天晚上真的不會被人暗鯊嗎?”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顯然,這個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懂。

既然已經和原劇情背道而馳,那麽接下來他要做什麽?這是一個問題。

是灰頭土臉的離開招搖山,回秦陵郡,花費了大量的金銀錢財卻一無所獲,隻能繼續當個庸庸碌碌的鄉下小子,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對的起娘親的殷切希望嗎?他自己甘心嗎?

答案顯而易見。

他非常需要找個下家。

扶玉仙盟曆史悠久,百年前由劍仙桑止一手創立,旗下包含若幹赫赫有名的修真門派,各門派所擅長之事不盡相同,不僅僅隻有鳴鼎劍宗一家獨大,例如洛水梵音閣盛產音修,霜行峰專攻岐黃之術,懸鏡門則通曉陰陽。

秦雲盞完全不介意換個領域,隻是一直等到夕陽西下,等到場上的人煙散去,都有外門弟子來搬撤仙首席了,自己的名字也再沒被叫過。

落日餘暉昏黃,將他的影子拉的又細又長,他煢煢孑立於七星六獸台,眼睜睜看著與自己同來的眾人各有歸宿,說說笑笑結伴離去。

這一刻,秦雲盞感覺自己被弧了。

他二話不說,上前去堵了那青袍教習下班的路。他記得此人叫黎真,修為不過開光前後,卻能在鳴鼎劍宗混個教習之職,隻因他是柳吟川的遠房侄子。

“有事?”黎真垂眼微笑道。

“黎教習,我尚無歸處,您是不是把我漏了?”秦雲盞說。

“明知故問。”黎真的笑容不過眼,“扶玉仙盟以鳴鼎劍宗為尊,你連吟川仙尊的邀請都不屑於接受,扶玉仙盟哪兒還有宗門能容下你這尊佛呢!”

“這是各位仙首們的意思,還是您黎教習的意思?”秦雲盞道。

“你是真蠢還是裝得不通人事啊?”黎真不笑了,厭棄之色畢現,“你當眾拂吟川仙尊的麵子,誰再收留你便是與鳴鼎劍宗過不去,沒有人會這麽做的,明白嗎?你若不信大可去自取其辱一番,不過各位仙長都已離去,你憑這雙凡夫俗子的腿,也得找得到人啊?”黎真長笑,推開秦雲盞,捏了個訣禦劍而去。

夕陽漸漸沉落,夜間獨有的淡淡霧靄籠上山頭,山道陡峭,叢林葳蕤,被黑夜浸沒更有輕紗霧遮。

招搖山層巒疊嶂,山勢崎嶇詭譎,奇珍異獸更是數不勝數,一條青練長階看似綿長坦順,實則殺機暗藏,白日上山尚且困難,如今這個點下山......秦雲盞還是不想了。

他穿著最簡素的布衣短褂,連著打了幾個寒顫,終於明白了何為高處不勝寒。

他翻開隨身攜帶的包裹,裏麵還有幾個油酥餅,是他娘親親手做的,秦雲盞取出一個咬了,“哢嚓”酥脆的千層餅皮油香滿溢,桂花蜜糖的餡兒湧出來,在舌尖大大方方的化開,瞬間驅散了他所有的疲倦。

這......就是碳水的力量嗎!

不,是母愛!

秦雲盞激動的想哭。

他三兩口將一個餅吃了大半,一麵感慨他娘的手藝了得,一麵小心翼翼的將剩下來的餅包好,裝進包裹裏。

就靠這些餅,他也能在招搖山上多耗幾日!所謂有誌者事竟成,他不信沒有宗門肯接納他!

秦雲盞的勝負欲上來了,正打算找個樹蔭駐紮,忽然間,他又聽見了那白日裏的隆隆獸吼之聲。

此刻萬籟俱寂,獸吼此起彼伏,比白日更瘮人、更森然,像是被好幾根鐵棍迎頭敲擊,骨頭都在“嗡嗡”打顫,秦雲盞渾身僵直,難以置信的看去一眼,發現那六尊辟邪石傀又活了,雙目灼灼,整齊劃一的跳下了石台。

“不是吧......又來!還來六個!”秦雲盞嚇得餅都掉了,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連連後退,辟邪鬃須烈烈飄舞,一步千鈞,瞬息迫近,山風呼嘯如鬼號,秦雲盞孤立無援,隻能抱著幾根樹幹表演秦王繞柱。

“我們這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啊!”他齜牙咧嘴的怒吼道:“你們這群石頭又不用吃肉!總盯著我做什麽!”

石傀自然聽不懂他的話,在小樹林裏橫掃千軍,秦雲盞跌坐在地,身上被樹枝石塊剮的一道一道,雙手死死護住包袱。

忽而,他聽見了幾聲鳥叫。

罡風幽咽獸嘯震天,這幾聲鳥鳴清脆、空靈,如素手撥弦,昆山玉碎,叫人精神為之一振,秦雲盞將眼睛睜開一線,看見了兩隻翠鳥。

那兩隻翠鳥體格玲瓏嬌小,雀羽青碧,在夜間竟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一上一下撲棱著翅膀,飛入山林。

這兩個夢幻美麗的小東西與破敗淩亂的環境以及凶煞的辟邪石傀格格不入,它們甚至好像不知道害怕,越飛越低越飛越低,秦雲盞就眼睜睜看著這兩隻鳥纏纏綿綿翩翩飛......然後落在了他丟下的那半塊餅上。

“我去,幹飯也分場合吧!”秦雲盞驚了。

那半塊餅就在一隻辟邪前足旁開不到半寸的位置,隻見那辟邪鼻孔怒張,前爪一按一招,“啾啾”兩聲,他的酥餅被踩得稀爛,兩隻鳥也被彈飛。

下一秒,秦雲盞看到了離奇的一幕。

兩隻翠鳥騰空而起,在半空中一個翻滾俯衝!跟辟邪石傀打了起來。

沒錯,是打了起來。

那兩隻鳥的靈活程度遠超他的想象,尖喙一下一下打樁機似的叨在辟邪的腦袋上,那叫一個穩準狠。魁梧的辟邪神獸躲無可躲,在林子裏橫衝直撞,很快就將另外幾隻辟邪撞倒,

隨後,兩鳥追著六獸在七星六獸台上打的是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秦雲盞莫名其妙的就解脫了,死裏逃生之餘,他連害怕也忘了。

“打!打!打起來!”他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瘸一拐的往前挪,一門心思隻想找個最佳觀戰點欣賞這群欺人太甚的石獅子挨揍。

夜色迷離,他沒注意到路麵坎坷,腳下一空眼看著要摔個倒栽蔥,肩頭卻突如其來的多了一隻手。

那隻手細長,皎月般色澤,似也在夜間發光,指節輪廓是琉璃寶似的精致,擱現代妥妥能去當手模。然而就是這麽一隻書生氣十足的手卻穩穩拿捏住了秦雲盞的身子骨,又向後那麽一撥——

秦雲盞的後脖子撞到了一個人的肩膀,不輕不重的,托這股力道的福,他站穩,條件反射的向後看去。

他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比他高上大半個頭的男人。

月如鉤,山風冷,寂寞蒼鬆,男人一襲霜色紗袍,腰間裹素,長發玉帶,容顏無雙。

秦雲盞的腦子裏很沒用的飄過幾個大字——謫仙!

謫仙方才救了他一條小命!

秦雲盞很想轉過身來給對方鞠一躬。

然而很不巧,謫仙本仙此時正扶著他的肩膀,十指看似隨意的搭著,實則扣的很緊,秦雲盞沒法兒隨心所欲的動彈,正絞盡腦汁的想著要如何開口,謫仙那張臉卻突然放大,俯身朝他靠近過來。

秦雲盞的呼吸驟然間凝滯。

男人狹長深邃的眼眯起,目光在秦雲盞的臉上散了又聚。秦雲盞的心漏了一拍,咬住下唇,而後抿住。

真是俊啊!難怪有人將美人比蘭草,連吐息都是暖而馨香的,可是太近了......實在是太近了!

這個距離,他能將對方挺直的鼻梁與淡色的薄唇看的一清二楚,料對方見他應如是。

於是,他聽見對方疑惑發問:

“什麽東西?”

秦雲盞:“......?”

你才是東西,你全家都是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