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襄中途去解了個手回來, 正好看見師雲琢躬身從馬車裏鑽出來。
他愣了愣,疑惑著走近,“怎麽了?他們倆有事兒?”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師雲琢似乎在細微的發抖。
“沒事。”男人的聲音依舊是古井無波, 平靜如常。
但他剛說完, 就打了個噴嚏。
鳳襄:“......?”
煉氣固體的說法適用於一切小病小災的情況, 換言之像師雲琢這般到了洞虛境的劍修,除非有人給他下毒, 或者他自己個兒修煉到走火入魔,否則......基本上是不會生病的。
“當真沒事?”鳳襄充滿了懷疑。
“再問你就有事了。”師雲琢麵無表情的抓起韁繩。
鳳襄:“......”
他撇撇嘴,還是識相的沒有多問,跳上車板。
車駕了一半, 師雲琢似是困極倦極, 他難得的鬆開了韁繩, 以雙臂將自己緊緊環抱, 倚在車廂壁上悄然睡去。
鳳襄忙從他手裏接過韁繩, 而後聽得“啾啾”兩聲, 竟是觀瀾化形, 兩隻翠鳥掙脫了師雲琢的靈力束縛, 在半空中自由又囂張的飛舞著。
鳳襄驚呆了。
師雲琢這得虛成啥樣了?!
他不就是解了個手的功夫, 一個洞虛境的劍修怎的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他不理解, 但他大受震撼!
作為整車唯一一個清醒且健康的人, 鳳襄就這麽被迫當了一夜的馬夫,翌日正午,馬車抵達了招搖山腳下的驛站, 鳳襄忍無可忍的把韁繩扔了, 叉著腰去叫喚一整車的睡蟲。
“起床了起床了!到家門口了都起來!我就是少爺的身子小廝的命, 遇上你們幾個簫下隱的狗劍修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他咬牙切齒,敲鑼打鼓。
馬車門簾兒被掀開,秦雲盞第一個探出頭來,他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的,頭發也亂糟糟如雞窩,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師兄......”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鼻音重的仿佛有人在他的鼻腔裏灌了水銀。
鳳襄吃了一驚,“小雲盞你咋了這是?”
“偶,偶感風寒。”秦雲盞似有心虛,懨懨的耷拉著眼皮子。
師雲琢還倚在車廂壁上兀自沉睡著,這便更顯得反常,秦雲盞伸手去輕輕搡他,小聲關切道:“師兄?師兄天亮啦,快醒醒。”
他推了好幾下師雲琢才有反應。
男人濃密如鴉羽般的眼睫先是顫了顫,而後懼光一般緩慢睜開,又眯起,他以手背遮了遮,含糊道:“什麽時辰了?”
他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鳳襄更震驚了。
“師雲琢,你這鼻音又是怎麽回事?!?!”
如果給這師兄弟倆的鼻音打個分,秦雲盞一分,師雲琢就能打到五十分,鳳襄簡直是三觀受到了衝擊,匪夷所思道:“你也風寒了?”
“風寒會傳染,你不知道?”師雲琢的起床氣深重,很是不耐煩。
他話音甫落,蘇九重嗬欠連天的掀開門簾從車廂裏跳了出來,他酒足飯飽,一夜好夢,雷打不醒,是整車裏唯一一個精神抖擻之人。
“嗯!舒坦!”他伸了個懶腰,大聲道:“本來以為連夜趕路會很影響睡眠呢!”
他舒展完,發現旁邊三個人六束目光都在看他。
“怎麽了這是?”蘇九重茫然道。
“你的兩個好徒弟都風寒了,說是一個給一個過的。”鳳襄說:“但問題在於,跟雲盞睡一個車廂的不是你嗎九重仙尊?為毛你沒有鼻音?”
蘇九重:“好問題。”
蘇九重:“我也想知道。”
旁邊兒一直沒怎麽出聲的師雲琢冷不丁劇烈的咳嗽起來,他似是打了個寒噤,用力的搓了搓臂彎,陰沉道:
“沒心沒肺,長命百歲。”
蘇九重:“......感覺有被冒犯到是怎麽回事!”
幾人步行去到傳送陣處,許是精神不振的緣故,觀瀾二鳥此刻也不知道浪去哪裏了,沒了目力加持,師雲琢就是兩眼一抹黑,全靠聽聲辯位,一步三崴。
秦雲盞全程攙扶著他走,仔細體貼到連個巴掌大的小土坑也要避開。
蘇九重見狀感慨萬千。
“瞧瞧,瞧瞧這師門氛圍!多團結!多有愛啊!”
“是啊是啊,真是再沒見到過如此默契的師兄弟,連生病都同步生。”鳳襄在一旁忍不住吐槽。
兩個當事人皆沒吭聲。
秦雲盞垂眼看著地麵,愧疚之情溢於言表。
柳乘風以宿光刺傷了他,宿光劍紋在他體內留下了足以致死的寒冰之氣,是師雲琢替他吸出了大半的劍毒,才讓他見到了今天的太陽。
師雲琢說是“平攤”,但照他今天的身體狀況來看,能讓洞虛境的他虛弱至此,秦雲盞心知絕不是平攤。
昨夜的種種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過分親密的舉動,在特殊的情境之下,又因為一些奇妙的因素鑲嵌,增添了太多的幻光旖旎。
他們兩個都是男人......
對啊,都是男人,有什麽好計較的!
師雲琢都說了,是為了替他拔毒。
原主之前還為了替柳乘風拔毒啃過柳乘風的大毛腿呢!相比之下,這算啥!
秦雲盞覺得自己有點兒過於膩膩歪歪了,小肚雞腸的不像個男人。
他甩了甩頭,對師雲琢道:“師兄,我們這樣要緊麽?”
“我們沒有怎樣。”師雲琢道。
秦雲盞:“?”
兩秒後,他有點兒無語。
“我是說我們兩個都中了劍毒這件事啦!”
師雲琢頓了兩秒,垂眼道:“我說的也是這件事,你以為呢?”
秦雲盞:“?”
秦雲盞:“......”
小狗紅著臉不講話了。
師雲琢轉過臉去,以拳抵頜輕輕咳嗽了兩聲。
“隻要人沒事,勤加修煉,劍毒自然能被真氣壓製。”他兀自回答道。
秦雲盞抬起頭,眼睛又亮起來:“真的?”
“前提是,勤加修煉。”師雲琢將“勤”這個字加重讀音。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秦雲盞小雞啄米般的點頭,“現在是師兄師尊護著我,來日定是我護著師兄與師尊,我會讓簫下隱居成為修真界的頭把交椅!”
那廂,鳳襄放慢了腳步,一路倒退回來。
“唉我說,你們師兄弟兩個擱這兒嘀嘀咕咕說什麽悄悄話呢?”他眯眼道:“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就覺得你倆有事情瞞著我。”
“鳳襄哥,你不是個丹修嗎?”秦雲盞道:“你就沒有搓過什麽能驅寒溫體的丹藥?”
“驅寒溫體啊,有啊。”鳳襄當即把手伸進自己的芥子袋,掏出了兩顆核桃大小的粉丸子。
“火狐丹!溫補腎陽,驅寒利水!”
“有這等好東西,你不早點拿出來!”秦雲盞道。
“你先別急啊,聽我說完,這可不是最厲害的地方。”鳳襄興奮道:“最厲害的是服下後會叫人血脈噴張杏欲高漲口幹舌燥,半小時內產生幻覺,在□□之中爆體而亡!”
秦雲盞:“......爆......體......而......亡?”
師雲琢抬手扶了扶額。
“對啊。”鳳襄道:“我這個人隻玩兒毒藥不練補藥,你不知道?”
秦雲盞:“......再見!”
他扶著師雲琢加快腳步,邊走邊磨牙,“師兄你怎麽會認識這種邪人啊!”
師雲琢悶笑了一聲,似是心情極好,幾人穿過傳送陣進入到湘妃林,一隻灰鶴從天而降,落地化人,麵無表情的迎了上來。
“九重仙尊。”鶴童子道:“傳長老閣口諭,此前在扶玉仙盟諸宗門的監察行動中,簫下隱居無一人在場,嚴重違反了扶玉仙盟‘成立宗門人數必須大於三人的律例’,故簫下隱居未能通過長老閣的審判。”
“什麽時候審的?”蘇九重微有錯愕,“我們宗門現有三人,隻是當時都不在宗門內,不能算是無人,隻是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們審查的時間!”
“那九重仙尊可要好好反省反省,為何別人都知道要在門中迎接長老閣的諸位泰鬥,唯有你簫下隱居不知,你縱有再多的理由,長老們沒有看見人就是沒有看見,律例違反,就得接受懲罰。”鶴童子的臉上掛著與長相截然不同的森然微笑,“從今日起,簫下隱居不再隸屬於扶玉仙盟,長老閣命你們三日內撤出招搖山,另覓門戶,我的話帶到了。”
說完,他便十分傲慢的再不出一言,化作灰鶴模樣,振翅飛走,徒留蘇九重一行人麵麵相覷。
鳳襄幽幽道:“如果這都不算欺負人的話——”
“他們的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秦雲盞道:“這就直接開始趕人了唄,臉都不要了唄!”
“都怪我......”蘇九重抬手掐住了眉心,咬牙道:“如果我沒有......沒有在木犀鎮被那魷怪所惑,簫下隱居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他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嘴巴抖成一條波浪線,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仰天長嘯。
“芳亭啊!!!我對不起你啊!!!我還有何顏麵去見你九泉之下的香魂啊!!!!”
旁邊的三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抬手捂住了耳朵。
師雲琢視物不清,秦雲盞隻得扭頭朝著鳳襄比口型。
“在不在扶玉仙盟什麽的,很重要嗎?我覺得扶玉仙盟這群人也不怎麽樣。”
“重要的從來不是扶玉仙盟的虛名,而是簫下隱居這處地方。”鳳襄回答道:“靈山秀水有助修煉,而且,承載了太多回憶了,九重仙尊真離開的話,感覺就像是被趕出家園一樣吧。”
“那——被除名就被除名了唄。”秦雲盞道:“咱們賴在這裏不走就是了。”
鳳襄:“?”
他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看向秦雲盞。
秦雲盞不解道:“咋了?我說的不對嗎?”
鳳襄剛想說“你小子膽兒真肥不怕被扶玉仙盟那群人的唾沫星子噴死”,就見秦雲盞踮起腳把師雲琢的手扒拉下來,大聲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內容,而後追問道:“師兄,你覺得如何?”
師雲琢眯眼道:“我覺得,甚有道理。”
鳳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