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雲琢並不是很想說出自己的故事,隻在這一刻與鳳襄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情愫。

但這並不妨礙他把鳳襄人扣下來。

鳳襄扇下的丹意在地麵上留下了一圈深刻灼痕,能看得出鳳襄方才是去意義絕。

秦雲盞的心情十分複雜,他用枯枝隔衣撓著後背,跳到石桌對麵坐下道:“鳳襄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才想著與我們割席,但是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呀!”

“盞兒說得對。”蘇九重難得正經,點頭附和道:“小鳳凰,你不信旁人,總該信我們師徒三人,雲琢可是對你有救命之恩的,我就更不用說了,若是對你有意見,也斷斷不會讓你在簫下隱居住這麽久。”

鳳襄耷拉著頭不說話,他深邃的眉眼本就美的張揚,此刻更顯得桀驁難馴。

他居然學著秦雲盞拿扇子撓後背。

這動作叫師雲琢看著渾身難受,火氣也直往上竄。

“鳳襄,認識這麽長時間,你摸著良心說,我是否從來沒問過你什麽。”他沉聲道:“你我投緣,肝膽相照,相處得當,自是英雄不問出處,但如今,你居然要為著流言蜚語舍棄兄弟情誼,更要傷及自身,我就非得要將當初的事問個清楚了。”

蘇九重道:“是啊你究竟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寧肯在外頭逃竄一氣也不能說?”

“我看說了也未必有人會信......”鳳襄小聲嘀咕。

“我信啊鳳襄哥,你說什麽我都信,前提你得說啊。”秦雲盞急巴巴的,跳上石凳,改坐為蹲,“根據我多年經驗,誤會這種東西,必須得麵對麵講清楚,拖得越久對當事人越不好!”

“你的經驗,你能有什麽經驗。”鳳襄輕輕一嗤,吊起眼梢來瞥他。

秦雲盞伸出一個巴掌掩了半邊臉孔,湊近了他小聲逼逼,“你也不看看我這黛玉妹妹似的師兄,給他當幾日師弟,你肯定也會變得經驗十足的好不好!”

師雲琢猛地拍了一下石案,麵色板正,給坐在一旁吃瓜的蘇九重嚇得一個機靈。

秦雲盞沒料到他耳聰目明到這種地步,對上他寒霜般的眉眼,當即訕訕然賠笑,“開玩笑,開玩笑。”

師雲琢拎著他的後衣領子讓他跟鳳襄之間拉開距離。

鳳襄呼出一口濁氣,上身坐直了些許。

“行啊,既然要說,那索性就一次性說個清楚。”他的眼底帶了些涼薄狠意,“把宋鯉叫出來,我當麵與她說,她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鳳襄此生隻做這一次解釋。”

秦雲盞心知鳳襄半生恣睢浪**,從不在意他人看法,叫他費心費力的解釋行事動機,不啻於是叫他低頭示弱,實在是一種逼迫。

但此事在秦雲盞看來,關乎鳳襄日後的好歹,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原文中的那個鳳襄可從未說過“想要圖個清靜”。

就像是在長空飛累了的候鳥,突然想要尋個落腳的地方棲息,不再遷徙。

那這疲於遷徙的候鳥,還是那隻候鳥麽?

秦雲盞心中的疑團大漲,他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好!”他的眼睛微微發亮,扭頭對師雲琢道:“師兄,反正都要澄清,為了叫人信服,不如把紅姐也叫上,是敵是友,就看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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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秦雲盞邀請祁紅藥此舉非常英明。

他們三人帶上一個鳳襄,在劍閣外蹲了一整個白天,被漫天的巨刃殺伐之氣打的麵無人色,愣是沒等到宋鯉露麵。

就在鳳襄一整個要暴躁了甩手揍人的時刻,祁紅藥從天而降,領著他們四人穿過一條隱蔽的懸石棧道。

兩旁水墨丹青般的山色雲彩忽而變得玄妙,隨日頭升了又降,似遠還近,蔥翠的草木枯黃凋敝又雪中逢春,秦雲盞幾次在懸石的縫隙中踩空,總以為自己要掉下萬丈深淵,實則不然,他足下自有輕盈之力托著,很快就走到了山崖的另一端,竟是一處桃花盛放的園子。

蘇九重忍不住“嘖嘖”稱奇。

“不愧是藺少梧一手栽培的人,紅藥,你這‘符之鏡’至少得是‘小洞天’的水準了。”

“謬讚了。”祁紅藥顯然對於類似的誇讚早已習慣,神色平淡如水。

秦雲盞扯了師雲琢的袍擺小聲問,“什麽是符之鏡’啊?”

“你可以的理解為,符修創造的幻境。”祁紅藥說:“符修畫符可在紙上,也可在這天地山川之間,若符意夠強盛,就能借靈力清氣營造五感所能捕捉的一切幻象。”

“你說這些東西都是幻象?!”秦雲盞屈了屈指尖,有帶著朝露的花瓣擦過他的手指,那柔嫩滑膩之感逼真至極,“旁人能看見嗎?”

“旁人自然看不見。”祁紅藥轉動喜喪刻,“我的符意能蓋過附近所有生靈的五感,你們如今就藏在我所織造的桃源洞府之中,越厲害的符修,創造的符之鏡就越逼真,維持的時間也會越長久。”

“哇......可這有什麽用處呢?”秦雲盞不解道。

“可以藏人。”師雲琢幽幽道:“亦可囚人。”

秦雲盞:“???囚人?”

“懸鏡門的陰陽魚眼上方至今懸著一處‘大洞天’,裏麵囚困著懸鏡門門主藺少梧的師兄,也是紅藥的前師伯裘難。”蘇九重慢悠悠的開口道,“算算看至今已有......二十餘年了吧?”

“二十餘年?師伯?”這番話信息量太大,秦雲盞簡直不知該從何處吐槽起,隻聽到了自己下巴落地的聲音。

“那是師尊的傑作。”祁紅藥的嗓音微冷,“九重仙尊,你也莫要稱裘難為我的師伯,我們懸鏡門沒有那樣的叛徒。”

“我下次注意。”蘇九重歉意道:“總之,大乘境的符修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化天地為牢籠,他若不想讓你出來,你便就在裏麵翻滾周轉一輩子也回不了現世,相比之下,劍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講究的就是一個痛快,是不是仁慈多了?”

秦雲盞思忖片刻,實話實說:“......那倒也沒有。”

“行了九重仙尊,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給我戴高帽子。”祁紅藥說:“我領你們來也沒有別的意思,純粹就是希望能有個徹底清淨的場合,讓你們把該說的話都說明白。”

“多謝。”蘇九重拱手道。

正說著,他們便在桃園中的一處涼亭下看見了宋鯉。

劍閣藏天下神兵,也鍛造萬千神通法器,因此劍閣弟子大多身著鍛造以用的衣裳,以利落的褲裝為主。

宋鯉依舊卷著袖子,腰間別著一把半臂長的小銅錘,正趴在石桌上打瞌睡,她手臂枕著臉,鞭子隨意的垂落,一派恬靜。

想起那天在劍閣受到的待遇,蘇九重帶頭在亭子外麵就停下了腳步,一幅敬畏三尺的模樣。

這群劍修莽的時候莽,慫的時候也是真慫,祁紅藥已經見怪不怪了,提了裙擺上前去,輕聲道:“阿鯉。”

宋鯉被喚醒,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嗬欠,而後餘光一瞥。

站在蘇九重與師雲琢後麵的鳳襄適時挑了一下眉峰。

兩人的目光越過中間的一群活人,在半空中狠狠的碰撞。

這小洞天裏明明風和日麗,秦雲盞卻狠狠的打了個寒戰。

下一秒,宋鯉拔出了腰間的小銅錘,朝著鳳襄狠狠的砸了過來。

這小銅錘看著精巧,實則非同小可,它於半空中驟然變大數倍,足有一人多高,如劈山斧般重重落下!

眾人紛紛退避三舍!鳳襄也不是吃素的,他側身閃躲,一扇揮過,折轉疾下,生生改變了那銅錘的走勢,勁風割麵,銅錘落在他足尖前方毫厘之處,將地麵砸的四分五裂!

“好樣的,宋鯉。”他怒極反笑,扭頭道:“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兩個是不死不休的對家呢!”

“我們本來就是!”宋鯉厲聲道:“鳳襄,你就是個**賊!負心漢!懦夫!你有本事就一輩子都躲著!永遠不要現身!”

鳳襄已經不想生氣了,他擺手嗤笑道:“行啊行啊,你人雲亦雲隨波逐流,對我這般指摘唾罵,就當我兩年前瞎了眼,救了一個恩將仇報沒腦子的白眼兒狼!”

“你救誰了?你說誰是白眼兒狼!”宋鯉幾步衝上前來,一把攥住了鳳襄的衣襟,咬牙切齒,她生的嬌小,氣勢卻不弱,臂彎上有屬於鑄造師獨有的肌肉紋理,“兩年前在瀾滄江畔,你玩弄我的感情不說,趁我不備與我同床共枕,叫我受孕!後又人間蒸發!我四處尋你!在瀾滄江邊淋了半月的冷雨,沒過多久孩子就......就......”她說著說著,終究是到了悲傷處,再難自已,半個字都說不下去了,眼眶猩紅,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場上一片死寂。

旁邊兒的三個劍修大抵都沒見識過這等男女糾紛的場麵,一個個呆若木雞,秦雲盞更是被震的連扯他師兄的袖子也忘了。

祁紅藥的臉色鐵青,呼吸急促到隨時打算衝上前去與鳳襄理論。卻聽鳳襄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中有三分如釋重負,七分哭笑不得,情緒複雜至極。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他反握住宋鯉的手腕,認真道:“宋鯉,你若指的是瀾滄江畔那一遭,那我可以非常負責的告訴你,你沒有懷孕,我們兩個是清白的。”

“姓鳳的,你這算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祁紅藥忍無可忍,冷笑出聲,“阿鯉的信期停了三月有餘,脈象亦是經由霜行峰數位醫修診治,確確實實是懷孕的脈象,這還能有假?”

“當然不能有假!”鳳襄斬釘截鐵道:“因為那是我讓她這麽表現出來的。”

祁紅藥:“你——!”

鳳襄連忙道:“打住!不是你想的那樣!”

祁紅藥勃然道:“那是哪樣!”

鳳襄惱道:“老子是丹修,自然是丹丸的作用!!那日我若不讓她表現出受孕之相,她根本走不出那個小鎮!”

他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眾人顯然都沒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展開,麵麵相覷,就連宋鯉也短暫的停止了悲憤指責,幽聲反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鳳襄垂眸盯著她紅腫淚濕的雙眼,驟然間覺得秦雲盞那番針對“誤會”的言論十分有理,油然而生幾分懊悔,遂一字一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幾天我們在瀾滄江畔,遇到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