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雲琢與秦雲盞雙雙趕回簫下隱居, 隔了老遠就聽見了吵吵嚷嚷的動靜。
一人道:“蘇九重!你在劍閣耀武揚威半天,我還當你有多厲害!結果還不是被窮奇撕掉半條胳膊!”
另一人不甘示弱道:“陸劍北你踏馬剛從醃菜缸子裏出來的吧!酸死誰了!我就算被窮奇撕了,那也至少胖揍了他一頓!而且我還帶回了你心心念念的仙礦!這不比你空手而回強多了!”
先前那人又冷笑道:“仙礦之恩我已經用劍閣行印相報, 你還要反反複複提幾次!你心眼兒究竟是有多小啊!”
後那人理直氣壯道:“就要提就要提!”
先前那人咬牙切齒:“難怪芳亭生前讓我與你少計較, 罷了!拉低我的檔次!”
雙雲站定, 發現吵架的雙方堪稱“戰鬥力十足”。一個是劍閣坐輪椅的老小子陸劍北,與簫下隱居渾身纏繃帶的老小子蘇九重,這倆人一個下半身不遂,一個側半身不遂,被兩方群眾攔著相隔甚遠,明明誰也打不到誰, 卻偏偏還要橫眉立目,張牙舞爪,高聲唾罵, 搞得自己好像很凶悍很不好靠近一樣。
秦雲盞原本還是滿心的悲傷與焦急, 深覺愧對蘇九重,生怕回來就看見一個重傷不起的師尊,卻不料眼前會是這番景象。目睹這倆人頗有節奏的中門對狙了半天,那動作就像是生怕打到對方一樣, 嘴角便一個勁兒的抽搐起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他抬手扯了一下師雲琢的袖子、
師雲琢麵無表情道:“可能是想撈空對方的空氣使對方窒息而亡吧。”
秦雲盞:“”
那廂,還是鳳襄眼尖,抬手指道:“來了來了, 雲盞回來了!”說罷他拚命朝宋鯉使了一波眼色, 宋鯉會意,強行握著陸劍北的輪椅把手, 將他連人帶椅子調了個個兒, 讓陸劍北失去了直視蘇九重的機會。
不得不承認, 同樣是頭發花白的老大叔,陸劍北的模樣看起來就比蘇九重要講究一千八百倍,不僅衣袍穿著得體,頭發也整整齊齊的梳著,以一根蛇形的白玉簪固定,顯得文質彬彬。
師雲琢衝他拱手道:“陸閣主。”
陸劍北頷首回意,他瞄了一眼秦雲盞,隻一眼便發現了不對,顰眉道:“小子,你眼睛怎麽了?”
“眼睛?”蘇九重那貨果真是慢半拍,後知後覺道:“對啊,雲盞你眼睛怎麽紅成這樣。”
秦雲盞沒吭聲。
陸劍北仍舊拆穿道:“你哭過了?為何哭?”
他說話犀利非常,不欲給人留餘地一般,秦雲盞難以掩飾,隻能承認道:“因為對不住師尊。”
“對不住我?”蘇九重詫然道:“你哪兒對不住我了?”
秦雲盞咬緊了下唇,許久才艱澀道:“我去萬兵庫空手而歸,一把劍也沒瞧上我。”
他鼻子一酸,又要哭了,卻聽陸劍北哼笑了一聲。
這聲笑讓人聽不出喜怒,秦雲盞有些茫然,不禁瞧過去,卻見陸劍北環臂道:“蘇九重,沒想到你人沒皮沒臉,收個徒弟卻還十分有自尊心,當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走狗屎運了。”
蘇九重:“????”
陸劍北沒有給他回罵的機會,轉而望向秦雲盞道:“我以為你白日裏在萬兵庫大顯神威,回來至少也該將這份壯舉吹噓上三兩月,怎的還能哭鼻子呢?當真一點兒也不像是蘇九重座下的弟子。”
蘇九重:“你踏馬——”
陸劍北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隻朝宋鯉使了個眼色。
宋鯉在旁含笑憋了有一陣子,此時終於輪到她上場了,她當即神采飛揚的拍了拍手,另有兩個劍閣弟子恭敬的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大箱子上來。
“哐”
箱子落地,似是沉重無比,陸劍北抬了抬下頜,宋鯉便上前去打開了箱子上的銅鎖。
“嘩啦”一聲,箱子蓋兒打開,眾人放眼看過去,當即鎮住了。
秦雲盞直接舌頭打結,“這,這,這,這麽多劍?!”
“後麵還有十幾箱,很快就送到。”陸劍北說。
秦雲盞懵了個大比,隨便拿了一把舉起,但見劍刃寒光隱耀,吹毛立斷。
“這些是我劍閣多年來鍛造出的‘死’劍。”陸劍北說。
“死劍?”秦雲盞反問。
“法器有靈才配入萬兵庫,他們沒有,於修士而言,不能充分發揮他們的修為靈力,不能與他們達到人劍合一的狀態,故而都是殘次品。”陸劍北道。
秦雲盞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不想要殘次品,你也想要一把通靈性有威力的神劍。”陸劍北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但你去過萬兵庫了,想必也有所感,有靈的劍,都與你合不來。”
“怎會如此?!”蘇九重聞言一怔,詫然道。
“這我怎麽知道?大抵是因為我與你不合,你徒弟身上有你的味兒,所以我鍛造的劍也都不喜歡他吧。”陸劍北半開玩笑道。
“劍修可以沒有本命劍,但決不能沒有劍。”秦雲盞低聲道。
他的這句話意味深長,堅定沉然,莫名觸動了陸劍北。劍閣閣主削薄的唇角上揚,冷不丁露出了幾分讚許的笑意。
“我先前時常同宋鯉說一句話。”他道:“我說法器於修士而言是錦上添花之物,若是修士自身沒有真本事,就算拿著再厲害的法器,也不過是燒火棍,而一個厲害的修士,就算拿的是一根樹枝,也能所向披靡。”
“這話宋鯉姑娘也同我說過。”秦雲盞道。
“所以,這些雖然是旁人眼中的殘次品,但比之凡俗鐵匠鍛造的那些破銅爛鐵而言,還是要好上千百倍。”陸劍北伸手拍了拍箱蓋,“如今都是你的了,你想怎麽用就怎麽用,無須心疼,無須在意,不夠用,再來問我要便是,也算是我報答你救下我一重械庫若幹法器的大恩了。”
“是啊。”宋鯉在一旁掩口笑道:“像這樣的死劍,我們每月能產出不知多少把來,秦雲盞,你就算每天換著用不同的劍,我們也絕對供得起。”
“啊這”秦雲盞聽得目瞪狗呆,“劍還能日拋呢?!”
“怎麽不能?若你能用完這些劍,也算是你的本事。”陸劍北嗤笑道。
這突如其來的柳暗花明足以叫人欣喜若狂。
秦雲盞感慨於人生世事無常,他有千言萬語想說,此刻卻詞窮,隻十分知足的撓了撓頭,傻笑了起來:“閣主!謝謝你!!!我師尊有你這樣的朋友,當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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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陸劍北的話替秦雲盞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是夜,秦雲盞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紙和筆,坐在院子裏給那一箱一箱的劍挨個兒起名字,美其名曰:秦雲盞和一千零一劍。
鳳襄和石鳶就坐在旁邊兒陪他,有文化的那個幫秦雲盞起名字,沒文化的那個則在旁邊兒磨墨,沒文化的南蠻子鳳襄磨墨磨到手酸,遂酸溜溜的直咂嘴,稱秦雲盞仿佛坐擁後宮佳麗三千,坐享齊人之福,搖身一變就成了個劍修界的土皇帝。
師雲琢拒絕參加這種看起來就不太聰明的活動,他在屋簷下看了秦雲盞一會兒,確認這小子樂不思蜀完全不會再抱著自己嗷嗷哭了,這才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他悄無聲息的去往湘妃林,撥開重重竹影,陸劍北正坐在輪椅上等待著他。
“閣主。”師雲琢道。
陸劍北轉過身來,皎潔的月光之下,他的眼眸微微發亮。
“師賢侄。”他莞爾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你拔出了朝光淨?”
師雲琢怔了怔,唇角隨之上揚。
“是。”他不置可否。
陸劍北是個追求客觀真理趨於完美的器修,他一心隻有鑄造世上最好的法器,從不參與紛爭,也鮮少有彎彎繞繞的心思。當初所有人都說師雲琢與朝光淨交惡是因為師雲琢冒天下之大不韙沾染了太多的罪孽人命的緣故,唯有陸劍北不信,他不止一次的追問師雲琢事情發生的經過,雖一直得不到答案,但也從未放棄過探究。
因此麵對陸劍北,師雲琢倒是不用虛與委蛇遮遮掩掩。
“怎會突然——”陸劍北奇道。
“說來也奇怪。”師雲琢失笑道:“當時我與雲盞一同被困於大洞天符之鏡中,屢遭劫難,不知怎的,朝光淨就變得很是主動。”他卸下了背上的劍匣,輕輕拂過劍鞘,搖頭歎惋道:“但眼下我依然拔不出它來,叫人疑惑。”
他啼笑皆非,雲淡風輕,叫陸劍北悉數看在眼裏,劍閣閣主凝住了瞳光,認真道:“你說當時秦雲盞在?”
“沒錯。”師雲琢道。
“秦雲盞在,朝光淨便願意出鞘,秦雲盞不在,朝光淨便選擇霜鋒暗藏。”陸劍北的五指輪流敲打著輪椅的扶手,像是談及了分外有趣的秘辛逸聞般,輕輕的吸氣,“有意思,有意思啊”
“閣主可是知曉了什麽?”師雲琢拱手道:“還請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