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雲琢的眼底的笑意如浮光躍金。
他“嘖”了一聲, 輕輕將冊子拍在了秦雲盞臉上蓋住。
秦雲盞雙手扒拉了一下,“山海圖鑒?”
“羅刹闕藏典閣裏借來的。”師雲琢道:“拿去看,我要睡了。”
“喔, 師兄晚安。”秦雲盞乖乖道, 他將冊子拿去光處翻開,豁然瞪大了眼。
能讓師雲琢說是寶典的東西,果然非同凡響。
這本圖鑒裏畫滿了各式各樣的妖魔鬼怪,旁邊兒密密麻麻的注釋裏不僅記載了每一個種怪魔的應對之法, 還非常離譜的標明了這些怪物每一個部位的使用價值, 包括不僅限於藥用和食用......
“老天。”秦雲盞嘟囔道:“這聯合論道還真有用啊......”
托這本兒圖鑒的福, 秦雲盞感覺自己......像是開了一個掛。
不僅打怪的精準度變高了, 而且力度變強了, 再加上他和明開巒同進同出的磨合了一陣子, 逐漸走出了那種“你絆我一下,我掄你一劍柄”的笨鈍狀態, 效率變得杠杠的。
完成任務後, 他將雇主需要的信物從驛站寄回招搖山讓石鳶去交差, 往往還會剩下許多戰利品,要麽是對手倉皇逃竄過程中掉落的法寶錢財, 要麽就是對手本身,秦雲盞按照師雲琢給的圖鑒直接來了個庖丁解牛,拆分完了分門別類,用芥子囊裝裝好, 去往仙市販賣,賺到的錢與明開巒對半分。
出任務期間明開巒還小小突破了一層, 變成了築基後期, 一整個樂不思蜀, 更願意跟著秦雲盞混了。這套流程熟悉了之後,他們簫下隱居也算是正式對外運轉起來了,聆廟的生意開始蒸蒸日上。
秦雲盞月末回了一趟招搖山,風塵仆仆,還沒落座,就見石鳶將一堆半人高的拜帖推到跟前。
“怎麽會有這麽多?!”秦雲盞汗都來不及擦,重重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樣我會誤以為我們是扶玉仙盟的頭牌!”
“誰讓你效率高速度快呢!”石鳶勞神在在道:“許多在鳴鼎劍宗的聆廟排隊排上個把月的老百姓都受不了了,紛紛來投奔咱們!你要能者多勞啦!”
“阿鳶。”秦雲盞有點兒頭大,“你看,我這個人吧......隻有兩條腿和一雙手,我又不會分身術,一天頂多也就隻能去一處地方,這麽多的單子......我怕我完成不了啊!到時候耽誤事兒多不好,顯得我們簫下隱居很沒有信譽似的。”
“他們在鳴鼎劍宗一等等上一個多月,已經夠耽誤事兒的了。”石鳶說:“放心,這些老百姓都很好說話的,我都一一打過交道了,雲盞,這對你而言是個挑戰啊,你要是能把鳴鼎劍宗的活兒都搶過來辦了,那是不是說明你們比鳴鼎劍宗厲害呢?到時候你們簫下隱居在修真界的地位,豈不是要‘蹭蹭蹭’的往上爬!”
這一層秦雲盞倒是沒想過,他略有咋舌,石老板又開始規劃事業藍圖了,“到那個時候,你們就能正大光明的廣收門徒,幹活的人不就多起來了嘛!人一多就更能與鳴鼎劍宗一較高下了!聆廟分廟再開起來,直出招搖山,向北!向西!向南!遍布中原大地!這是個良性循環!”
“好家夥......你可真是個畫的一手好餅啊!”秦雲盞震撼道:“如果你不是打算累死我的話,我真的都快信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師雲琢突然出現,拂袖道:“身為一個劍修,你不如想想,自己為什麽一天頂多隻能去一處地方。”
秦雲盞:“?”
他師兄大概是最近課講多了,說話真是一等一的氣人。
“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劍沒法兒禦啊!”他“叮鈴咣當”的從芥子囊裏掏出兩三把花裏胡哨的劍來,“而且可不耐造了,我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是不是要去空手接白刃啊你知不知道!”
他說著說著,感覺被鄙視了,不免有些氣惱,遂抄著手臂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背對著師雲琢,“師兄天天在家裏坐而論道,風和日暖,看不見煉氣期的師弟風裏來雨裏去,刀口舔血,當然坐著說話不腰疼咯!”
師雲琢挑了挑眉。
小狗最近闖出名堂來了,說話也硬氣了不少嘛。
觀瀾忽然從他的眼周化作兩縷金光飛起,變成了翠鳥的形狀,落在秦雲盞的腦袋頂上“突突”啄了兩下,秦雲盞“哎喲”了一聲,抱住頭轉身,耳畔則聽見身後有人道:“臭小子,你師兄仗劍雲遊的時候,你恐怕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紅姐?!”秦雲盞見著來人,詫然,當即規規矩矩的起了身,“你怎麽來了呀?!”
“怎麽?你們簫下隱居我來不得?”祁紅藥從他身邊過,輕輕哼了一聲,眼尾卻帶著笑。
“沒沒沒,紅姐住在這兒我們都歡迎之至!”秦雲盞說。
“你這張嘴,油嘴滑舌有,出言不遜也有。”祁紅藥抬手在他的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子,又看向師雲琢:“一看就是被你慣成這個樣子的,沒大沒小。”
師雲琢攏著袖,懶懶的勾唇,語調卻十分傷感
“沒辦法,師兄會老,師弟會長大,師兄遲早要被師弟欺負。”
秦雲盞:“???”
“這樣啊。”祁紅藥板起臉來,故作生氣道:“那這些符......我不給他了。”
“符??”秦雲盞的眼睛瞪圓,支棱道:“什麽符?!”
“你師兄托我繪製的傳送符啊。”祁紅藥說:“純屬私人交情,既然你小子學壞了,那我也不好助紂為虐,小四兒,就地燒了,當著他的麵兒,一張都不給他留。”
她說話可太有領袖風範了,簡直就像是為了當一派之長而生的,跟在她身後的小弟子言聽計從,半點不帶猶豫的,當即就要燃引火符。
秦雲盞大驚失色。
“啊別別別別!!”他左看右看,無從下手,最終還是決定從源頭上解決問題,撲過去熊抱師雲琢。
像是釣著他玩兒似的,師雲琢一側身避開,秦雲盞撲了個空。
事實證明師雲琢若不想讓人摸著,那秦雲盞是勢必也抓不著的,秦小狗一而再再而三的摸不著人,杵在原地,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師兄我錯了嘛!”他跺腳道。
“錯哪兒了?”師雲琢好整以暇道。
“我飄了!”秦雲盞感覺到了歉疚,道:“居然敢嘲笑含辛茹苦為我著想的師兄,我……我該打!”
“唔,還知道自己該打。”師“雲琢說:“那臉湊過來。”
秦雲盞:“!?”
秦小狗呆了呆,盯著師雲琢的眼睛看,男人的表情不像是說假的。
他扁了扁嘴,男子漢大丈夫,心想說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要是挨一頓打能讓師雲琢消氣,倒也不算虧,遂閉上眼,以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將自己的臉送了出去。
不料兩根溫熱有力的手指出其不意的夾住了他的腮幫子肉,往外扯動了兩下。
秦雲盞:“!”
他睜開眼,就看見師雲琢垂眼瞅著他,笑意壓的極嚴實。
師雲琢扯了一會兒,看秦小狗五官亂飛,遂撤了手,扭頭對祁紅藥道:“我師弟的臉手感不錯,你試試。”
祁紅藥:“哦豁!”
平日裏不苟言笑的祁宗主居然也捋起了袖子,把秦雲盞的臉當麵團,揉揉扯扯好一會兒,樂了:“真的哎!”
秦雲盞講話都漏風:“......你們差不多可以了!我還是有尊嚴的!”
“要符還是要尊嚴?”祁紅藥道。
秦雲盞憋了半天,“......要符。”
“那不就得了。”祁紅藥說,“該低頭時就低頭。”
“唉,我懸鏡門怎麽沒有這麽好玩兒的師弟。”祁紅藥爽了,收了手,將一疊捆紮好的嶄新的傳送符塞到秦雲盞懷裏,“你們師兄弟兩個也真是活寶。”
秦雲盞抱著那堆來之不易的傳送符熱淚盈眶。
那廂師雲琢正色道:“剛才的話沒說完,還聽麽?”
“聽!”秦雲盞昂首,拚命點頭。
小狗好就好在不記仇,師雲琢莞爾。
“既然你不能同時去到很多個地方,那為何不試試把五湖四海的目標都引到同一處去呢?”他在秦雲盞頭頂輕拍一下,“好了,說的夠多了,旁的自己去想吧!”
趁著秦雲盞苦思冥想的功夫,師雲琢朝祁紅藥使了個眼色。
“祁宗主,我們借一步說話。”
祁紅藥點頭,讓她的隨從弟子原地待命,隨師雲琢走向絳皓潭旁邊的亭子。
這處亭子名為“留芳亭”,匾額四周陰刻了一些鳶尾花的紋理,是在石鳶來了之後重新修繕過,顯然是寄托了蘇九重的許多情結。
“雲琢,此前多虧了你。”祁紅藥邊走邊道:“我師尊臨危受命,隻是口頭允諾,不曾留書為證,若不是有你替我撐腰,我恐怕還不能這般順利的坐上宗主之位。”
“舉手之勞,不足掛懷。”師雲琢道。
說話間,觀瀾竟又一次化形成鳥,飛向翹起的亭簷,又穿過飛瀑,激起一小片水花。
“你的這副法器,倒是活躍的很啊。”祁紅藥抬頭望道。
“我近來好像有些管不住他們。”師雲琢說,他抬手捏了捏鼻梁,沉聲道:“祁宗主,能否幫我繪製一些安神聚靈的符文,方便隨身佩戴。”
祁紅藥的眉峰輕蹙。
她不由自主的憶起了裘難與藺少梧之風波將將過後沒多久的那段日子,堪稱暗無天日,如墮地獄。
她本就沉浸在失去尊長的痛苦之中,整個懸鏡門卻還亂作一團,沒有人聽她指揮安排,相反,謠言四起。無數的陰謀論說她編造藺少梧的口諭,說她一介女流貪心不足蛇吞象,甚至說藺少梧與裘難的禍事都是經由她一手策劃。
她受千夫所指,心力交瘁。
而後,是師雲琢現身懸鏡門。
師雲琢平日裏鮮少管外界的紛爭之事,會突然現身,倒是叫祁紅藥十分意外。事實上,那時師雲琢露麵便是神色陰沉,看起來心情也不大愉快。
他不多話,隻將朝光淨拔出劍匣,就著劍鞘劃出一劍。
劍意開山裂石,足以叫那些低境界的修士肝膽俱裂。
“與祁宗主作對即是與懸鏡門作對,與懸鏡門作對便是與簫下隱居作對。”他言簡意賅,將劍修身上那股子不講道理的蠻橫勁兒發揮的淋漓盡致,“要麽來戰,要麽滾蛋。”
......
大概盤算一下,那個時間段恰好是師雲琢單方麵要讓秦雲盞獨立,正自己跟自己較勁兒的時候,難怪心情不好,托他的福,懸鏡門的確走了一小撥人,幸運的是,剩下來的大部分人先是迫於**威,而後頭腦逐漸清醒,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安分了下去。
祁紅藥放得下也拿得起,很快就處理好了自己的情緒,進入到了一個宗主該有的角色狀態。
她雷厲風行的處理著門中的諸多事宜,無暇顧及其他,隻偶爾能看見一隻灰鶴自懸鏡門中閃現來去,時不時化作童子模樣,又飛回鳴鼎劍宗。
......
“師雲琢,振興宗門固然重要,但你也得保重自身。”祁紅藥收了思緒,鄭重其事道:“要知道你這根頂梁柱若是垮了,可是有一堆豺狼等著將簫下隱居分食入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