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夕嵐跟著車隊走了兩個多月,最熟悉的便是盛長翼身邊的金蛋和銀蛋,其次是盛槊。他們三個經常來送東西。

金蛋和銀蛋是一對兄弟,據他們自己說,兩人也不是親兄弟,隻是被挑選在世子爺身邊的時候,雲王爺正好買了兩個金子和銀子雕刻的蛋,於是有了這個他們並不喜歡的名字。

兩人很是羨慕盛槊。

“槊哥的名字就是世子爺取的,好聽。”

金蛋今日來送剛從薊州城裏買來的果子,忍不住又抱怨了一遍,可見他實在是不喜歡這個名字。

然後才說正事:“到了薊州城,京都便不遠了,再有五六日便能到。”

折夕嵐接過果子,認真道謝。折伯蒼站在一邊,仰著頭羨慕的看著金蛋,“要是將來我能長得跟您一般高大就好了。”

金蛋就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他生得高大,聲音洪亮如鍾,這般笑起來震得人耳朵疼,折夕嵐不由得往後麵退了一步,此時盛長翼正往這邊過,聽見笑聲看過來,便見金蛋跟朵喇叭花似的在小姑娘麵前笑得花枝招展。

他微微皺眉,跟身邊的盛槊道:“叫他回來。”

盛槊正要叫,便聽世子爺又道:“算了,咱們過去。”

兩人走過去,折夕嵐正要行禮,盛長翼擺擺手,“出門在外,不用多禮。”

這還是兩人在城門口說過話之後第一次見麵。

他問,“一路上可還好?”

折夕嵐點頭,笑著道:“您給了衣裳,暖和的很,還吃了各路城池的吃食,很是好吃。”

盛長翼嗯了一句,“那就好,你阿爹已經到了青州,寫了信來,方才送到了。”

他從袖子裏麵拿出一封信遞給折夕嵐,“若是你想寫回信,寫好讓盛槊去寄就好。”

折夕嵐頷首,依舊笑盈盈的,“多謝世子爺。”

金蛋就在一邊插嘴,“世子爺,送信這種事情您怎麽還親自跑一趟,讓銀蛋過來送就行了嘛。”

盛長翼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盛槊瞪他:“世子爺是順路過來,他在巡營呢,你以為你跟你一般閑!”

金蛋後背一涼,大塊頭縮了縮,馬上閉嘴了。

世子爺和槊哥的脾氣真壞!

盛長翼也沒什麽可再說的,隻跟折夕嵐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金蛋本還想留下來說幾句話,卻被盛槊一把拎著脖子回去。

回了營帳,他看世子爺一眼,然後再罵金蛋,“你總跑去折姑娘麵前做什麽?”

金蛋摸不著頭腦,“你說的啊,折姑娘的爹不容易,她帶著弟弟到京都去投靠親戚也不容易,讓咱們多照顧些啊。”

“我去薊州城裏給大家都買了果子,自然要送些過去。”

盛槊瞧了他一眼,便知道這個傻蛋沒有說謊,點頭,“那你也不能常去。”

金蛋委屈,還要再說,就被盛槊趕了出去,等人走了之後,他才回營帳裏跟盛長翼道:“世子爺,金蛋是個呆瓜,沒有那種心思。”

他自小就跟著世子爺,最是知曉他的心思,世子爺抬抬手他都知道要什麽。剛剛世子爺看見折姑娘和金蛋在一起後皺眉,盛槊就知道他想的是什麽。

折姑娘長得極好,雖然是雲州的姑娘,可膚色白皙,明眸善睞,身姿窈窕,帶著些江南美人的氣韻。但她又會些武,一把弓常背在身後,眉目之間帶著英氣,聽聞還殺過馬賊,實在是惹人喜歡,尤其是武將。

武將的心思好猜,大多都在臉上,金蛋常去獻殷勤,一見折姑娘就笑,笑得跟朵隨風搖擺的胖尾巴花一般,實在是讓人不放心。

若是別的姑娘還好,金蛋是他最得用的將領,也到了成親的年歲,如果折姑娘同意,還能成就一段姻緣,但折姑娘是折鬆年的女兒。

折鬆年這個人剛開始在雲王爺麵前還不顯,但如今卻越來越得器重和尊重。雲王爺曾經也想給折夕嵐做媒,卻都被他拒絕了。

問他什麽原因,他也不說。雲王爺便由此做罷,沒有多說。

這次去京都,說是托付了南陵侯家的五夫人,他大概能猜到折鬆年這是想要把女兒嫁去京都,而他們很快就會回雲州了,根本不相配。

他就說,“屬下會看緊金蛋,不去折姑娘那邊。”

盛長翼頷首,又開始擦拭他的長弓。盛槊就覺得折姑娘其實很像世子爺。

兩人都是長弓在身。

不過想到兩人之前的淵源,又覺得意料之中。別人不知道兩人之前相識的事情,世子爺也沒有明說,但是當折姑娘背著世子爺從小用的長弓出現時,他就猜到了大概。

再在城門口聽兩人說的話,便也能揣摩當時的經過。

兩人也算是有緣了。

他就腦子裏麵冒出了一個念頭:要是折姑娘給世子爺做個側室也不錯。

不過這顯然不可能。折鬆年???的閨女,做側室實在是辱人,但做正室,還不夠資格。

王爺隻有世子爺一個兒子,如今還沒有定親,定然有多重思量,將來的雲王世子妃必然是世家嫡女,折鬆年一個寒門出身,折姑娘又自幼沒有母親教導,與雲王世子妃的身份實在是相差甚遠。

他搖搖頭,本著良心祝願折姑娘有個好姻緣。

世子爺還在擦拭彎弓,盛槊就輕輕的出了營帳,金蛋正跟銀蛋在小聲委屈訴苦。

“世子爺越發捉摸不定了,我今日隻是去送個果子,他便陰沉沉看我。”

“男人心,海底針,你別猜,認罰就好了。”

盛槊一口氣沒上來,瞪過去,“兩個傻蛋!”

然後招呼兩人離營帳遠些,剛停下,金蛋就又委屈上了,“槊哥,別總是罵我們傻蛋,也太難聽了。”

銀蛋;“就是就是。”

又問,“槊哥,世子爺到底為什麽生氣啊?”

盛槊好氣道:“即便世子爺吩咐你們多看顧折家姐弟,也沒讓你們獻殷勤,一個勁的湊上去做什麽!”

“世子爺這是怕你們動了歪心思。”

金蛋臉就漲紅了,“我才沒有!世子爺冤枉我!這讓我以後怎麽見折姑娘。”

盛槊:“你臉都笑成迎春花了,你還沒有!世子爺一個不通情愛的人,都看出你心思不純,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金蛋不服氣,大聲反駁:“既然世子爺不通情愛,他怎麽知道我動了心思的!世子爺都不懂,他就不能亂說!”

盛槊一噎,琢磨了下覺得也算是有道理,便道:“那就少去,送了東西就走。再者說,馬上就到京都,之後便見不到了。”

他還忙著呢,不想跟兩個傻蛋耽誤時辰,擺擺手,“我走了,你們謹記世子爺的命令便好。”

金蛋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第二日折夕嵐和折伯蒼寫了信給折鬆年,需要他過去取,他就更加委屈了。

見了折夕嵐也不說話,低著頭取了信就走,折伯蒼叫他,他就回以一個勉強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然後速速離開。

折伯蒼不明所以,還有些惶恐,“阿姐,是不是咱們做錯什麽了?金蛋大哥突然就不理咱們了。”

折夕嵐想了想也沒有想明白,安慰道:“估計他今日有事,不高興,這才不跟我們多說。”

折伯蒼鬆口氣,“我很喜歡金蛋銀蛋大哥的,我也希望他們喜歡我。”

折夕嵐拉著他的手回馬車裏麵去,教導他,“咱們隻做好自己便好,別人對咱們是喜歡還是厭惡,都是他們的事情。”

以後還要寄人籬下一段日子,哪裏能不斷的去想別人是喜歡他們還是厭惡他們。

折伯蒼撓著腦袋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阿姐,是這個意思嗎?”

折夕嵐:“差不多。”

接下來幾日,她就一直教導折伯蒼在別人家裏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

“該你的東西,你可以據理力爭,不要因為寄居在別人家裏就委屈自己。但不是你的東西,別人不給你,你也不能生氣,這是別人的東西。”

折伯蒼嗯嗯點頭,心裏卻對京都一點也不喜歡了。他趴在馬車窗戶上探頭往外看去:“阿姐,你喜歡京都嗎?”

折夕嵐猶豫著點了點頭,“喜歡吧?這是最繁華的地方了。”

雲州有瘟疫,馬賊,敵寇,風沙,幹旱,但是京都沒有。

折伯蒼就拉著她的手,“阿姐,以後等我長大了,我就在京都給阿姐買一座大宅子。”

折夕嵐笑起來,“你怎麽買?”

折伯蒼:“我想做狀元,做了狀元之後肯定有銀子,到時候就給阿姐買。”

他說到這裏,問她,“阿姐,你以後想做什麽啊?”

折夕嵐臉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淡了下去,臉上浮上了一絲迷茫,然後想了想,道:“嫁人吧?好像沒有什麽可以做的。”

折伯蒼歪歪頭,“嫁人之後,阿姐還能跟我一起住嗎?”

折夕嵐,“不能一起住了吧?”

折伯蒼就重重歎氣一聲。

“那就我跟阿爹住,阿姐常回來看我們。”

折夕嵐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馬車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日,離京都越來越近,這下子不僅是折伯蒼對京都惶恐,越發的少話,就連折夕嵐都有些緊張。

到底年歲不大,她還參不透順其自然四個字的真諦。等到午膳時分停車修整,她下了馬車,走到一個小高坡上眺望京都,遠遠瞧去,隻見衣裙在風中搖曳,透出些許孤寂。

金蛋和銀蛋湊在一塊嘀咕,“哎,折姑娘好可憐的。”

盛槊在一邊瞪了兩人一眼,“別亂說話。”

他說的話悶裏悶氣,顯然是很久沒說話驟然開口有些沙啞,金蛋就感慨,“槊哥你也不容易,世子爺一般做正事的時候才開口說話,其他時間都閉著嘴巴,你便也要跟著閉嘴,哎,我可受不了不說話,可憐你了。”

盛槊被氣得頭疼,“閉嘴吧你!”

金蛋:“不閉嘴!”

盛長翼正坐在馬車裏麵看書,聽見吵鬧聲打開窗戶,本想訓斥幾句讓三人走遠點說話,卻一眼就看見了折夕嵐的身影。

她站在小山坡的碎石子之間,像一棵倔強生長的野草。

他翻書的手便頓了頓,然後叫了盛槊來,“京都什麽都貴,她一個姑娘家帶著弟弟寄人籬下,吃什麽用什麽,想來沒有底氣。”

“明日到了京都城門分開的時候,你叫金蛋和銀蛋領著人去送送,咱們雲王府再是勢弱,也有幾分薄麵。再給她的箱子裏放一千兩銀子,說是母親給的……就說,母親曾經見過她,很是喜歡。知曉她要來京都,怕是之後不會回雲州,這是給她的添妝。”

盛槊就點頭,“還是世子爺想的周到,折鬆年不欠銀子就是好的,又是個粗人,想來沒給折姑娘備銀兩,折姑娘的性子,直接給她肯定不收,但假借王妃之手,長者賜不敢辭,應當會收下。”

他由衷的喟歎:“世子爺,您對折大人是真好。”

盛長翼便低頭看書,“折鬆年是百年難得的好官,大善之人,應當的。”

……

第二日,一行人在黃昏之時總算到了京都。

留守在京都的雲王府老管事早已等在城門口,見著馬車上懸著雲字的圖徽後喜極而涕,衝出去跪在地上給盛長翼磕頭。

陛下年事已高,往年不曾召各藩王之子進京,今年卻發了詔令,讓藩王世子皆進京祝壽,眾人紛紛猜測是年歲大了,開始顧念兒孫,所以各藩王世子進京的時候,城門守衛都是先請他們進去。

笑話,就算不看藩王世子的麵子,他們的車馬上還有給陛下的壽禮呢,可不敢讓他們等。

城門口的其他馬車被迫往兩邊散去,等著雲王府的馬車進京。盛長翼沒有耽擱,讓老管家前頭帶路,先進了城再說。

然後看了看身邊,問盛槊:“金蛋銀蛋呢?”

盛槊:“過了前麵的大街,咱們往東走,折姑娘往西走,方向不同,便讓金蛋銀蛋先過去了,待會好送他們姐弟離開。”

盛長翼點頭,又問:“南陵侯府來人了嗎?”

盛槊麵色有一瞬間古怪——世子爺問得也太細了。但還是回道:“來了兩個婆子兩個長隨幫忙抬東西,想來對折家姐弟多有重視。”

正要再說幾句南陵侯府的事情,盛長翼卻道:“走吧。”

聽見此話,盛槊瞬間收起了其他的雜念。多年不回京都,他對這裏也不熟悉,一切都需要謹慎,便專心護著世子爺的馬車前行,沒有多想。

不過等到分岔路口,他想起世子爺對折家姐弟的照顧,便特意回頭,直到看見金蛋銀蛋帶著一隊兵護著折姑娘的馬車往另外的方向走了,這才回頭。

而另外一邊,金蛋和銀蛋護衛折夕嵐到了南陵侯府側門,金蛋往折伯蒼懷裏丟了一個裝著銀票和細碎銀子的木盒子,銀蛋跟折夕嵐說這是雲王妃給她將來的添妝,接著不待折夕嵐說話,兩人拔腿就跑。

折夕嵐:“……”

她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動,旁邊還有南陵侯府的婆子等著她進門,她便不好追,隻從折伯蒼懷裏接過盒子。

他們說話的時候跟南陵侯府的婆子離得遠,兩個婆子聽不見他們說話,但看動作,便知曉是給了什麽好東西。

兩人是老狐狸了,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位表姑娘有了些許的好奇和重視。

或多或少,因著她隻是自家夫人的表親,雖然還牽著骨頭掛著筋,但說起來,也算不得十分的親厚,她們自然對這位表姑娘有恭謹之心,卻也不是那般的恭恭敬敬。

雲州小官之女,說得好聽是來小住,說得難聽,便是自家夫人菩薩心腸,收留了兩個來打秋風的親戚。

但今日瞧著這陣仗,又對她是不是來“打秋風”拿捏不準,便收了有的沒的小心思,隻恭恭敬敬的對折家姐弟道:“姑娘,少爺,這就到府裏了,???請隨老奴來。”

折夕嵐衝著她們點了點頭,道了聲有勞,牽著折伯蒼的手邁過了門檻,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影子在門檻之外。

此時,景耀十五年冬月二十二,暮色正好。

作者有話說:

因為都是存稿,這時候還沒開文呢,作話也不知道說啥,我看看,嗯,今天是星期四,肯德基打折!你們去吃了嗎?

愛你們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