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的時候，林曹看了眼手機，發現上麵布置的任務已經下來了。
明天上午十點半，他就得去火花唱片公司進行第一波考察了。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林哥，我打了車，一起上來不？我們住的地方就兩步路近，正好省個車錢。”
林曹揮揮手，對他說道：“你自己回去就行了，我今天有點個人事務要處理。”
“行，那我先走了啊。”
這個員工也沒多問，從公司堆積如山的零食堆裏拿了一包蜂蜜爆米花，隨著人潮走進了電梯。
林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乘下一班電梯來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一家小飯館。
二十多分鍾的車程，已經接近郊區，出租車才在一家有些老舊的大樓前停下。
付好車錢下車，林曹看了看眼前的大樓，隔著有些生鏽的窗戶，可以隱約看見五樓位置上“火花音樂”四個破舊的字。
林曹微微搖頭，走進了樓下的小餐館的包間，點了些家常飯菜，拿出手機，給一個人發去了消息：“還沒下來？”
很快，消息發來：“林哥你等下，我這邊臨時出了點事情，很快，五分鍾解決。”
五分鍾……
嘖嘖，這五分鍾的加班放在巋光集團，可是會被楊總樹立為公司的反麵典型的。
回憶著以前的事情，林曹莫名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火花唱片公司原本至少有十二三個人和他相識，現在留下來的卻隻剩下三個了。
雖然在月府發展的很不錯，在同一批入職的員工裏林曹晉升的非常快，但隻要是認識林曹的，和他關係都還不錯。
畢竟還算是個體諒兄弟的領導。
不過後來林曹被月府解雇，進入巋光上班之後，他就沒再和這幫老同事過多提及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了。
其他人也很識趣的沒有再問。
當然，雙方心照不宣的不提這件事，考慮問題的角度是不同的。
老同事們想的是林曹慘遭開除，又被領導鄭偉能惡整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去別的城市找到新工作，所有的一切都得重新開始，工資待遇肯定是大不如前的。
巋光集團不錯歸不錯，可和月府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哪怕林曹在巋光集團的職位和在月府時持平，都是經紀人主管，但兩者的待遇肯定天差地別。
對自己還不錯老領導老同事落魄了，怎麽好去揭人家的傷疤？
林曹對新工作的事情絕口不提，則是出於完全相反的目的——自從加入巋光集團之後，他的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說出來怕弟兄們心態爆炸啊。
紙麵上的工資都是比月府時期高了一倍，還不算上各種雜七雜八的福利和獎勵金……
雖說自己是個管理，但不是人事，前同事們一個兩個也不是當藝人或主播的料，沒法拉兄弟一把，那還不如幹脆不說。
現在火花公司很可能就要成為巋光集團旗下的分公司了，林曹和三個老同事這才抽出了點時間約出來敘敘舊。
五分鍾之後，三人推門走了進來。
都是身著簡單的白領裝束。
“小黃啊，這邊這邊。”
“林哥你真是……工作肯定很忙吧，還抽空請我們吃飯。”名叫黃維的助手手裏提著一瓶新買的白酒，笑著走了過來，“來晚了，等會我自罰一杯。”
可以看得出來，對收購這件事黃維十分上心，估計是非常熱愛這份工作。
而巋光集團最終是否選擇收購，就是他能不能繼續這份工作的唯一指望。
不得從老領導那探探口風？
“欸！”林曹立刻抬手製止了黃維拆酒的動作，“這酒今天就不喝了，我們純粹是來嘮嘮嗑的啊。”
黃維立刻把這瓶價值三四千的白酒放在桌子底下，臉上露出一個莫名的表情：“真嘮嗑？”
“真嘮嗑！”林曹很輕鬆的笑著，“工作上的事情，工作時間再談，這是我們公司的規定。這頓飯我請，都是你們愛吃的菜，別客氣。”
“這巋光集團還挺人性化的嘛，哈哈……”
“林哥看起來氣色不錯！”
“看起來在新公司做的可以嘛林哥。”
看著林曹這幅模樣，原來不好意思去問老領導新工作環境的幾人也放鬆下了心情。
不是混的不錯，肯定不會有這種表現。
“做的確實可以，比在月府那糟爛地方強多了。”對月府耿耿於懷，深仇大恨的林曹夾了一口菜，含糊不清的說道，“老板人也不錯。”
“是，公司規模小點，老板年輕，氛圍好，工作也輕鬆，就算工資低一點也值了。”黃維此時也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哪像我們，哎……林哥給說說在新公司裏的事情唄？”
林曹故意擺了個架子，裝出一副領導的口吻：“怎麽能讓領導先說呢，你說，你說完我再說。”
飯菜吃了不少，茶水喝了不少，餐桌上的氣氛也逐漸活絡了起來。
離開公司的時候，黃維確定了老板馬元已經開車離開，此時又是在包廂裏，於是聲音都高了些。
“和以前沒啥不同，半死不活的。”
似乎是以馬元為首的管理層不滿許久，黃維開始對著老領導瘋狂吐槽，瘋狂倒苦水。
“這些管理裏麵，有一小半是他馬元的三大姑七大姨，我看他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狗都牽到公司來看門護院！”
“關係戶嘛哪裏沒有，我們罵兩句就忍了，可問題是這群關係戶啥也不懂，整天就知道瞎指揮，在派下來的任務裏麵夾帶私貨，想讓我們做他喜歡的歌……”
“銷售目標也和搞笑一樣，好像完全沒對市場做過調查，一拍腦袋就想出來，一拍桌子就定下來，最後項目砸了，一拍屁股就走人，把所有責任都推我們身上！”
“按他那要求做的歌，能賣出去才有鬼了。”
“後麵公司一直走下坡路，很多人都提桶跑路，那幫人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開始盲目跟風，什麽火就讓我們做什麽，還找些網紅來當歌手，完全不去深刻解析人家成功的原因。”
“我們失敗，我們就是廢物。”
“結果有次我們完全按照這幫管理的要求做了一首歌，果不其然的撲街，他們就怪這屆聽眾不行。”
“又蠢又魔怔……”
其實前麵的事情都還好，林曹就當個笑話一邊聽一邊下飯，直到最後那句出來之後，他才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自己的東西不被市場認可，居然怪市場不行？
“我有個問題啊……”林曹挑了幾根魚刺，疑惑道，“你們公司到底是為啥才能堅持到現在都還沒倒閉的？”
“還不是我們這些員工自己搞了個小程序，拉了些散客……隻是最近流量被砍了，也快不行了。”黃維歎了口氣，“哎，別說了，說了就來氣！老領導你呢？”
林曹端起茶杯，從容的笑了一聲：“我還行，在巋光那邊負責主播業務和部分演員的業務。《護國龍婿》聽過沒？那主演就是我帶出來的。”
《護國龍婿》？
黃維本身不太愛看劇，加上本身工作很忙，平時隻能有些碎片化的娛樂時間來放鬆身心，一下子沒想起這部火出圈的神劇。
但隻是幾秒鍾之後，他就在腦海中找到了相關的記憶。
前段時間，各種火爆的片段被剪輯出來……
黃維有些不確定的問：“是，是那個，笑起來時嘴巴像個鉤子的演員嗎？”
“對。”林曹很平淡的點點頭，仿佛這隻是他所做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個劇火的不行啊！而且聽說直接帶動了一大波類似小說的版權費起飛，還有廣告……嘶，林哥你自己偷偷發達了？”
林曹喝下一杯茶：“還好，比在月府的時候好一點。”
“恭喜啊……我們幾個之前還覺得你出了啥問題，但又不敢問你。我們哥幾個你也知道的，一個月兩三千的工資，幫忙不上忙。”黃維發自內心的恭賀了一句。
林曹安慰了一句：“沒事，這不是馬上就又變成同事了嗎？”
“這哪能一樣啊，你是公司本部的管理，我們是被收進來的養子，不親不疼的……新老板不裁員換血，不降工資就算好的了。”黃維搖搖頭，對未來並不看好。
巋光集團要收購這麽一家破公司，肯定看中了盈利的機會，而他們這些人出去了找不到工作，眼巴巴的求著老板把他們留下來，不隻能任人宰割？
唱片公司這行，現在可是買方市場。
“那你就錯了。”林曹一說起集團，就發自內心的驕傲和優越，“我們老板，向來是賞罰分明。”
話已至此，林曹也不再藏著掖著，大大方方把自己和楊若謙的恩怨，被月府開除之後的窘迫和來到巋光集團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
至於楊總的各種高瞻遠矚，奇跡般的操作，公司那超出業內平均值不少的工資，各種福利獎金，各種帶薪假期，帶薪活動，強製休假之後發放的新概念誤工費等等，也都順帶著說了出來。
原本好吃好喝的火花公司三人，一開始隻是用聽故事的心態聽著，可越聽，他們臉上的表情越震撼。
以至於到後麵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他們不是看不得老領導過得好，而是這事太驚人，有點天方夜譚。
願意聘用有點過節的人當員工就算了，人家大老板大人有大量……
可這工資水平，在巋光集團當個保安的年收入都比他們哥三綁一塊高？！
黃維並不是見不得兄弟開路虎的那種狹隘之人，可現在兄弟開的不是路虎，是私人飛機！
比領導比不過，很正常。比同行比不過，技不如人，服輸。可怎麽別家的保安和保潔阿姨都能比自己工資高啊？！
至於那什麽周年慶典，什麽懲罰性加薪，懲罰性休假，甚至都脫離天方夜譚，進入扯淡環節了。
“林哥，你確定你不是被綁進了什麽詐騙公司嗎？”黃維看著眼前的一桌子豐盛飯菜，毫無胃口。
這話當然是開玩笑的。
巋光集團很可能要被評為金海市模範企業，是當地納稅大戶，和成宇集團有深刻聯係，而且各種主播，網劇層出不窮，明顯是幹實事的公司，絕不可能搞詐騙。
林曹用一種你們真沒見識的眼光看過去：“瞧你們那樣子，在垃圾公司呆久了，不知道外麵的已經變天了吧？跟著楊總混，三天吃九頓，懂不懂？”
變天……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吧？
再說他們隻是自己過得苦，又不代表沒社交圈子了，外麵是啥樣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黃維沉默了許久，忽然站起來，舉起茶杯：“林哥，聽說明天巋光集團要派人來考察我們，你看能不能幫著疏通下關係？”
林曹歎了口氣：“第一，明天考察你們公司的，很不巧，就是我。第二，你們公司啥情況，我會如實上報給楊總，哥們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丟了這個飯碗……”
“所以，你們還是自求多福吧。我最多能做的就是不給你們穿小鞋，至於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全看你們個人造化。”
“楊總的審核標準極為嚴苛，但這種嚴苛不是在各種硬性指標上，他最注重的是一家公司的潛力以及未來的發展空間。”
“好好準備吧，你們公司雖說稀爛，但能被楊總點名考察，納入收購計劃中，指定是做對了什麽事情的。”
黃維感動至極：“好，林哥……我們一定好好準備！”
……
周五，上午九點半。
楊若謙坐在電腦前，看著林曹給自己發來的考察報告。
哢噠……
伴隨著陣陣鼠標點擊的聲音和滾輪滾動的聲音，楊若謙很快就看完了這份報告。
不得不說，林曹給的這份報告還是非常客觀，幾乎是如實報道的。
哪怕火花公司做足了麵子工程，表麵功夫，一些內在的東西也無法偽裝起來。
而很不巧，林曹這種老油條，對這種事情是絕對的火眼金睛。
“公司內部僵化呆板，辦事效率極為低下；員工和領導之間矛盾極大，公司內部不合；公司管理混亂，不正規；加班現象嚴重；對市場敏銳度極低……”
一個又一個缺點被羅列在楊若謙眼前，看得是應接不暇。
喜不自禁。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楊若謙一開始還以為火花公司是個破屋子，刮一陣風就倒。
現在看來，用破屋子形容它都有些侮辱破屋子了。
這分明就是個臭不可聞的下水溝。
常芷晴坐在一邊，美眸瞥了屏幕兩眼，明知故問道：“怎麽樣？那公司情況如何？”
楊若謙麵對這靈魂發問，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他快速說道：“目前的火花公司並沒有找準自己的差異化賽道，錯失通過對勢能積累複用完成價值轉化的機會，缺失特有抓手去尋找自己擅長的垂直領域。行業共建和載體通道堵塞閉塞，導致了點線麵結合的對焦性打法全麵失敗，始終未能在唱片這個紅海行業中精細化引爆爆點。”
“同時，火花公司沒有在剛開始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賦能本地資源人脈，痛失協同作戰窗口期，產業結構轉型嚐試失敗，補位細分領域不夠精準，踩了定性定量不穩定的雷，所有業務的關鍵路徑生命周期都過於短暫，無法構築產業護城河。”
“但縱然業績環比增長情況未能完全符合市場預期，業務發展遭遇瓶頸，新計劃的落地麵臨增長地震，活躍客戶表現出非理性異動，業務量波動對供給端造成劇烈不信任，認知結構錯位導致無法匹配到顯性玩家……我還是認為，在解決這些問題後，火花唱片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這一大堆話，楊若謙幾乎沒有打任何草稿就通順無比的說了出來。
常芷晴：“……你最近是不是看了太多的《是，首相》？”
不然怎麽能編出這麽大一段長難句？
“咳咳，總之就是，他們現在發展的一般，不過我覺得潛力尚在，有很大的挖掘空間。”楊若謙用禮貌且不是尷尬的語氣解釋道。
“好好好，隨你隨你。”常芷晴不會過多插手公司業務，特別是楊若謙親自拍板的決定，“你今天就要突擊考察火花公司了吧？什麽時候去。”
作為從公司開創到現在的老員工，楊若謙的能力她還是非常崇拜的。
“等會就去，要不你和我一起？”
“行啊，你要光一個人去排場感覺也不太夠。”常芷晴當即答應下來，“順便把司機也喊上吧，畢竟是公司之間的拜訪，有時候麵子工程也挺重要的。哦對，證明身份的信息別忘帶了。”
聽著常芷晴井井有條的安排，楊總在心裏感歎一句有個人幫忙處理這些繁瑣的事情真好。
……
整理好衣服之後，楊若謙和常芷晴悄咪咪來到了火花公司樓下。
在進入電梯前，楊若謙才通知公司，讓他們傳達自己已經抵達的信息。
電梯抵達五樓，金屬門剛剛打開，一名看起來已經三十五六歲、帶著大框眼鏡的男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差點迎頭和楊若謙撞在一塊。
“不好意思！”男人連忙道歉，側身就想進入電梯。
黃維心裏當然焦急。
就在剛剛，老板給他下達了指令，讓他放下手上的所有活，立刻到樓下，無論用什麽代價，花多少成本，都務必要拖住巋光集團董事長半個小時的時間！
昨天剛剛迎接完林曹，自我感覺良好的馬元當即下令把那些麵子工程都弄掉，結果就在最混亂的時候，巋光集團居然通告自己，楊若謙要來親自考察一番！
如此雜亂不堪場景要是被看見，收購計劃十有八九要泡湯！
為了整個公司全體人員的光明前途，無論是請客吃飯，請洗腳，請唱K，請一切能請的，花一切能花的，能多拖一秒是一秒。
楊總稍稍抬手：“你好，我是巋光集團的董事長楊若謙，請問你知道火花唱片公司怎麽走嗎？”
“啊嚕啊……我，我……啊，楊總好！我……”黃維畢竟不想林曹那樣長袖善舞，麵對緊急情況，他腦子一下空白，就連舌頭都打了結。
看這個反應，楊若謙心裏頓時明了：“你們老板讓你下去接我是吧？不用麻煩了，我今天來就是臨時起意，順路看一眼而已。”
完了！
還是遲了一步。
黃維心中哀嚎，最後掙紮了一下：“楊總，要不……我帶您去做個足浴？”
楊若謙用餘光瞟了眼常芷晴，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不用麻煩，我等會還有急事，看一眼就走了。”
見大金主態度堅定，而且時間緊急，一時語塞的黃維隻能尷尬的笑道：“那，楊總，裏麵請吧，我們馬元馬總在裏麵等您。”
沒辦法，人來得太快……
拖是拖不住了，隻能期待奇跡發生。
楊若謙跟著黃維走進公司，首先出現在眼前的就是頗顯擁擠，鴿子籠一樣密密麻麻又無比狹窄的辦公區。
而且公司的環境也不太好，地上隨處可見彩色氣球破碎後的碎片，被匆忙藏在盆栽後的梯子，以及那些被擦的幹幹淨淨，卻無法掩蓋老舊的各式辦公用具。
缺少訂單的員工們明明無所事事，卻依舊努力裝出一副正在認真工作的模樣。
嘖，果然為了應付林曹的考察，火花公司做足了麵子工程。
可惜林曹看起來並不吃這一套。
似乎是知道自家公司形象已經徹底毀滅，黃維從飲水機打了杯熱水，給楊若謙指了個方向：“楊總，那邊請那邊請，您喝水。”
楊若謙懶得拆穿這些小把戲，和常芷晴一起走到了馬元辦公室門口。
還沒來得及伸手，辦公室門便從內部被打開了。
馬元把手機裝進褲兜，急匆匆的出門，看見楊若謙時立刻做出驚訝和憤怒的表情：“楊總，實在不好意思……剛剛在談一個大項目。我不是讓員工帶您去環境更好的地方談嗎？”
說罷，他把目光轉向黃維，嗬斥道：“小黃，你怎麽回事，公司正裝修呢，楊總什麽身份的人，你讓他來這種地方吸廢氣？待客的基本道理我都白教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