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合同確實有些問題。”
楊若謙沒有去關注麵如土色的董經理，十分認真的對齊慕的看法表示了讚同。
齊慕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我就拿一份新的方案出來？”
說這話的時候，齊慕非常自信，想在新老板麵前展現一下自己的能力。
到底是在東宇公司，在董經理手下工作過三年，這個老妖婆心裏想的什麽，齊慕基本都門清。
事情鬧到現在這個程度，哪怕把價格談到沒利潤甚至是稍微虧本她也一樣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像東宇公司這樣的重資產企業，最擔心的往往不是某一單生意會不會虧損，相比之下，現金流的回籠問題才更為致命。
隻要公司體量還在，隻要不是血虧到極點，一筆生意賠點錢也不是什麽大事。
可如果將現金流變成了產品，而這些產品短時間內又無法重新變回現金，很可能會直接把一家運營良好的公司擊倒。
特別是和巋光這種3000萬元的大訂單，東宇公司這邊為了吃下來甚至不惜找銀行進行了抵押貸款……
要是甲方把貨款拖個十天半個月，甚至玩賴的，就是硬從合同上找問題不結貨款，哪怕最後鬧上法庭贏了官司，東宇估計也早就因為現金流斷裂而倒閉了。
一個月光是利息成本都足夠要命。
現在東宇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巋光集團因為他們產品的質量問題拖延結算貨款。
所以哪怕讓步大一點，虧一點，這筆錢也得拿回來才行。
更何況，東宇公司給出來的貨確實存在質量問題，隻要抓住這一點扯皮，齊慕有信心能夠幫楊若謙拿到更廉價的合同。
“不。”楊若謙一聽到齊慕要殺價，立刻阻止了她的不理智行為，“我有個比較成熟想法，你看看能不能幫我實現一下。”
齊慕點了點頭：“您說。”
對於這種在自己訂單上偷工減料，還試圖用禮物收買集團員工狼狽為奸的公司，楊若謙是一定不可能讓他們占到一丁點便宜的。
如果不是因為想要電影在本季度末上映，目前時間節點都卡的剛剛好，不能拖延太久，楊若謙都有點想動用他的法務團隊了。
“有沒有一種采購方案，能夠讓這筆合同的交易額變大，但是又讓東宇公司那邊整體利潤變少？”
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齊慕愣了一下。
過去在東宇公司她工作了三年，處理過很多棘手的麻煩，但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連續愣神。
交易額變大的同時，不能讓東宇公司那邊占便宜？
先不說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光是楊若謙提出這個要求方式，就讓人覺得很古怪。
一般不都是先提具體需求，比如說需要什麽樣的產品質量，需要什麽樣的價格，最後談攏之後，才核算合同占不占便宜，占了多少便宜的結果嗎？
怎麽楊總直接把附帶的結果當成需求給提出來了？
齊慕忽然覺得，自己這月薪32000的工資，好像也不是那麽好拿的。
不過……作為一個專業的行政秘書助理，齊慕知道自己該怎麽做——老板提出什麽要求，她就給出相應的解決方案。
至於老板本人是怎麽想的，絕不過問。
“那……楊總，您看這樣可以嗎？”齊慕思考了一下，“那批不合格的道具我們要求全部返廠，且質量要求比原先更高，但是加價幅度不超過他們的成本上升幅度，如何？”
“好，這個方案不錯，就這麽提。”
楊總十分滿意的點了下頭，這價格請來的秘書果然靠譜！
以前楊若謙想達到一個虧錢目的，還需要想一個離譜的方法，還需要給這個離譜的方法編一個合適的借口糊弄員工。
現在就方便很多了——直接把一切都交給秘書處理。
反正秘書不會質疑自己的任何想法。
最完美的工具人就是這樣了！
齊慕心領神會，站起身來，語氣中不帶任何情緒：“董經理，隻要貴方能夠處理那一批質量不佳的道具，巋光集團大體接受原本的合同內容，但是……”
在生死存亡麵前，董經理已經顧不得尷尬的情緒了，她放下筷子，提心吊膽的聽著但是後麵的內容。
“您說，您說……”
想著自己居然要給齊慕稱“您”，董經理心中一陣說不上來的別扭感。
齊慕聲音裏依舊沒有任何情緒：“這一批返廠的道具，我們有其他更多的需求……當然，我們也會支付更高的費用，具體需求和報價，等我們後續法務部詳細商談，可以接受嗎？”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董經理生怕楊若謙反悔，生怕齊慕去吹風，連聲答應道，“太感謝了，實在太感謝了！”
她當然知道所謂“其他需求”肯定不是那麽容易完成的，但隻要對方不以此為借口拖延款項，不趁機告他們上法庭，那一切都好說。
比她想象中最壞的結果好上太多太多。
董經理一邊千恩萬謝，一邊把手機拿出來，偷偷給手下員工發了條微信：“別愣著，趕緊找一個借口出去，把賬結了！我們什麽都沒帶，還不主動結賬，這像話嗎？”
“你們有點眼力，現在事情好不容差不多談成了，不要再給任何一點出意外的機會！”
“趕緊結，回公司之後找我報銷。”
幾行字打完，從頭到尾都被齊慕變成甲方代表震驚的幾人總算是上線了。
場麵太大，他們又太震撼，以至於進來之後大腦一直都處於待機狀態。
一人收起手機，給巋光集團的幾人鞠了個躬：“各位領導實在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
“……”
過了一會，那名趁機溜出去的員工給董經理發來了一張發票的照片，表示已經成功結賬。
直到看到這張發票圖片的瞬間，董經理那顆始終沒放下的心才終於平複了下來。
這次危機總算是有驚無險安然度過了。
賬單上的數字到底是幾開頭的五位數，對於此時的董經理來說完全不是個事。
但度過危機不代表萬事大吉，不代表這一次他們整體的處理就很完美。
恰恰相反，董經理覺得自己幾乎做錯了每一步，誤判了很多人的心理，否則不至於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吃完這頓飯之後必須加班，讓所有人到會議室裏好好反省一下！
接取訂單肯定是沒有任何錯誤的……但之後的步驟就開始狀況頻出，某一部分道具出現質量問題之後，董經理想的是用成本比較低的方式去處理。
不是解決問題批次，而是解決審核問題的人。
結果……人家根本就不吃這一套，幾乎所有投入全部打了水漂不說，還給巋光集團留下了極差的印象。
後麵，董經理又接連誤判了楊若謙的習慣，遲到幾分鍾，讓甲方在餐廳等自己……
還有齊慕這個人，也是完完全全的意料之外。
如果她沒有被巋光集團錄用，沒有成為能夠代表巋光集團出席這次聚餐的與會人員，那……
董經理總結到齊慕這一步的時候，多年在職場爾虞我詐的經驗告訴她有哪裏不太對勁。
怎麽就恰好在這個時候，齊慕跳槽去了巋光集團，一個上午下午的時間，是不是有點過於巧合了？
一個新跳槽過去的員工，就算能力再強，再受重視，也不應該一瞬之間就能到這個位置吧？
說靠歪門邪道上位也很不靠譜——從楊若謙個人角度，他是一家娛樂集團的大老板，高顏值的主播明星哪哪都是，齊慕各項條件都很好，但絕對不差她一個。
況且巋光集團是出了名的難進，想卡一個上午上午如此時間差的時機更是接近於不可能。
沒有那麽簡單……一定另有玄機！
看到齊慕的瞬間，東宇公司的所有代表幾乎都方寸大失，原本準備的東西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去，全聽巋光集團安排了。
直到最後，他們迫不得已接受這份需求更多更高，但是報價卻上漲的有限的合同時，也沒有做出過一次像樣的反抗。
聯想起各種巧合，一個可怕，大膽，但又十分複雜的計劃從董經理腦海中緩緩升起。
或許，楊若謙一開始的計劃就是想采購第二版合同上的更昂貴的道具，但是為了節省成本，為了迫使東宇公司接受第二版合同上這並不合理的報價，他進行了一係列做局。
先是扔出一個東宇公司勉強能吃下的訂單，耗幹現金流。
而後以道具質量問題為突破口，以第一次不愉快的飯局為起點，釋放他們極其不滿意的信號。
現金流不穩的東宇公司被訂單可能被取消或是拖延的風險嚇破了膽，不得已隻能表示願意妥協退讓。
占據道義和經濟優勢的巋光則趁熱打鐵，在第二次飯局上把真正的需求和真正的報價提出來。
屆時，東宇公司不答應也得答應。
一個對東宇公司了如指掌的齊慕，可以讓這份合同的各項數字都正好卡在東宇公司接受的底線上。
也就是說，齊慕早就已經被巋光集團收買，早就是巋光集團的人，所以她才能在跳槽之後如此快速的坐到現在這個位置！
說得通了，所有奇怪的地方，都說通了。
所以，從開始到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楊若謙親自導演出來的？
隻不過在今天這個節目環節，他才施施然的從幕後走出來，完成這場華麗的收尾？
第一個合同，之前所謂的不愉快，都不過是楊若謙拋出來的魚餌，等東宇公司美滋滋的上鉤，才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
如今東宇公司迫不得已接受巋光集團的一切條件，楊總應該也得償所願了吧？
董經理完全懂了。
她露出一個恍然大悟自愧不如的表情，舉起手上的杯子：“楊總……我，我敬您一杯，之前多有得罪，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與您不是一個級別的選手，感謝您高抬貴手了。”
這就是大集團的董事長，這就是金海市龍頭企業的含金量。
沒有一個聰明到極點的決策者，沒有一夥狠毒至極的智囊團，怎麽可能弄出這麽一條毒計？
能吃上這種毒計，從某種程度來說，也算是一種運氣……
巋光集團能有這樣的最高決策者，這樣的智囊團，這樣的法務團隊，進軍全國市場，把老巨頭們的份額一口一口搶下來隻是遲早的事。
不能得罪，大不了以後見了就繞道走。
這一次東宇公司雖然吃了虧，但是好歹還是賺了一點點辛苦錢的，總比真的被坑死要強。
如此說來，他們還得謝謝楊若謙了……
商場就是如此殘酷啊。
“我先幹了！”
楊若謙正挑著海螺，突然被對方點名，一時間有些迷茫。
高抬貴手什麽了？什麽一個級別的選手？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廢話？
謎語人是吧？
不過出於最基本的禮貌，他還是拿起茶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然後接著忙碌自己手頭上的活了。
十幾分鍾之後，楊若謙酒足飯飽，隨意告別之後便和集團的員工們一起離開了包房。
商淺予離開的時候還滿眼不舍——這個東宇公司真是她的福星啊，短短幾天時間就請她吃了兩頓那麽好的。
來到前台，楊若謙很豪氣的從包裏抽出銀行卡：“結賬，品匠包間的。”
服務員看著楊若謙笑道：“楊先生您好，您這份賬單剛才已經有人結過了。”
這種偷偷出來結賬的事情他們見多了，並沒有多麽奇怪。
楊若謙原本還打算消費一筆大的，驟然聽到這個壞消息時宛如晴天霹靂：“什麽？！”
臥槽？東宇公司的人是不是有點大病啊，好好的訂單非要搞點質量問題，給邵一奇送禮不給我送禮，現在我請你吃頓飯你都要偷偷結賬。
存心跟他楊若謙過不去了？！
若不是過於損人不利己，楊若謙都差點懷疑他是不是中了東宇公司的什麽連環套。
正在楊總想衝回樓上痛罵董經理不講武德搞偷襲的時候，齊慕忽然拿出工作手機，看了兩眼後上前一步，小聲說道：“楊總，一個電話，是劉畢的，您有空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