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幾十年前的畫。
一個幾十年前的人。
一個依舊年輕的女子。
以及令人驚悚的實力。
黑衣,青衫,雖然穿著不同,用的劍也不同,但如此相像。
尤其是那渾厚的真氣。
霍休是怎麽死的……
金九齡眼中忽然現出恐懼的光。
“喔……被你發現了。”
靜謐的密室裏響起另一道聲音。
金九齡不必回頭,已知道那是誰。
也忽然明白對方是怎麽出現的。
※※※
淡黃色絹布材質很好。
上麵所繪的畫像更是栩栩如生。
顧長生撫著一旁的劍鞘,她輕輕感受上麵的紋路。
一聲輕歎。
翻開旁邊密密麻麻記載了字的書冊,紙張泛黃,不知道是哪年抄錄的。
足足三個時辰,她才看完所有的記載,抬頭時臉上有恍然,有疑惑。
怪不得。
好大的一個局!
她已大概明白了江湖如今的變化是怎麽回事。
高深內功寥寥無幾。
被人惡意篡改、毀棄、遺失……
世家幫忙,朝廷發力,再加上路仲遠,還有被他們說動的人,明的,暗的,十多年間生生將江湖打落了一個層次。
真正的青黃不接。
這裏麵還有江玉燕的手筆——
借朝廷的力量尋人,她則是在朝廷力所不及時,幫忙掃清障礙。
六扇門趁機崛起。
站在現在看,他們幾乎已經要成功了。
卻又被生生趟出來了一條路。
之前的江湖嚴格來說,最頂尖的是內功,燕南天與移花宮的兩個宮主、路仲遠、無名島的一群老梆子、鐵戰……凡是有名有姓的,功力雖然頂尖,卻沒有可以號稱頂尖的招式。
幾十年的壓製,可稱曠世的內功絕學毀的毀、失的失,竟是讓武道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招式的質變!
純粹,極致。
顧長生恍然記起了幾個月前出京城時遇到的用劍高手,那股劍意。
極於劍!
被稱為內功高手的霍休也就那樣,這代的頂尖高手已完全不同了。
最終所造成的結果就是,走出另外一條路的頂尖高手依舊在頂端,但占比最大的中層江湖人,比以前遠遠不如了,招式再精妙,也難以久戰,更遑論圍攻。
這給了朝廷插手江湖的機會,抱團的山匪惡霸生存空間被不斷壓縮。
其中未嚐沒有每一代的高手推波助瀾,大門派抱團更加明顯,那些年被朝廷和路仲遠血羅刹一幫人虎視眈眈,習慣性站在正義的一方,大發俠義之心除惡,導致所有人夾著尾巴生存,再沒有作惡後還洋洋得意稱自己為十大惡人的家夥了。
——我讓你除匪,你中立,現在我們要幹你,你於是趕緊除匪表示自己是好人。
她幾乎能想象到,在朝廷和那些人虎視眈眈下,誰的地盤有成氣候的匪幫,誰就是和惡賊有勾結,最終演變成一場轟轟烈烈的行動。
啞然失笑。
顧長生算是明白為什麽那些壞人都要戴上正義麵具生存了。
慣性使然。
當所有人都覺得一件事不對時,規矩才會產生變化。
六扇門如今的行事作風看起來也和路仲遠關係很大。
江湖恩怨隨它去狗咬狗,但是牽扯到普通人和鏢局之類,無故殺人越貨,就是六扇門的事宜了。
“你們做了好大的一件事……”
想著這一路所看到的變化,顧長生默默喝了一杯酒,也許路仲遠死的時候江湖依舊是紛亂的,但現在已見成效。
雖然惡人是除不完的,但至少,他們已不敢再明目張膽,壞的就是壞的,就得像老鼠一樣躲在暗處。
隻是那個姑娘……
朝堂,江湖。
她不在乎江湖什麽樣,她隻是在做一件事。
顧長生抱著劍,目光轉向窗外夜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處墳墓裏,沒有人,沒有聲音,燈燭雖然亮著,卻黑暗無比。
她將酒杯舉在嘴邊,很久沒有動。
夜色深沉,黑漆漆的隻有一輪彎月,也看不見星星,風聲嗚嗚作響,像低聲抽泣,像嗚咽,客棧門前掛的布簾獵獵作響。
手指從劍鞘上撫過,感受著上麵的紋路,她輕輕起身,抱著劍合衣而眠。
現代、古代、江湖……
全都是陌生的。
勁氣掃過蠟燭,屋裏陷入一片漆黑,她翻了個身,將衣帶解開,衣服鬆散開來,長發鋪在身後枕頭散成了一副水墨畫。
隻是……還有誰可以與那個巔峰的血羅刹同歸於盡呢?
燕南天老了,邀月?
耳邊忽然傳來輕微鳴響,像老式收音機一樣的噪音愈來愈盛,伴有微微的紅光閃爍,皺眉間她仿佛看見一本書被削去了一半,紅光閃爍。
「曆史錯亂……中斷……是否……」
顧長生愣了一下,會中斷?
中斷後是什麽?回現代嗎?
恍惚感忽然襲來,她選擇了否。
一道劍光在黑暗裏乍亮,寒光四溢,真氣爆發間,房間擺設支離破碎,紙屑紛紛揚揚。
轟!
客棧的樓頂直接被狂暴的勁氣擊穿,兩柄劍在黑暗中迅疾地交擊在一起。
叮叮叮!
難解難分。
劍光倒映間,顧長生的劍忽然頓住。
襲到身前的劍也戛然而止。
一身白衣,恍若月下仙子。
劍很熟悉。
人也很熟悉。
對方目中寒意大盛,就要再次出手,可手裏的劍無論如何都斬不下去。
寂靜的夜裏,突如其來的交手驚醒了客棧的人,雜亂的動靜從外麵響起。
纖手攜著熟悉的招式襲來。
顧長生閃電般格開她伸來的手掌,點了她身上幾處穴位,足尖輕點,攬著她從窗外掠出,消失在夜幕裏。
前來查看的人隻見到被肆虐過的房間,以及屋頂的破損。
夜風很涼。
一道身影攜著另一人在屋脊上飛馳而過。
直到翻牆落在一個昏暗小巷裏。
赤足仿佛感受不到地上的涼意。
對方的眼裏有驚詫,有疑惑,還有不可置信。
靜默無言,顧長生揉了揉她的臉皮,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在發現這人不是有人易容改扮後,猛地將她擁入懷裏。
她僵著身子,看著地上一寬一窄兩柄劍,眨了眨眼,再轉動目光,看眼前這個衣衫不整、赤著腳披頭散發將她拐出來的人,感受著熟悉的懷抱,鼻頭一酸。
剛剛那熟悉的出手,輕而易舉格開她的招式,仿佛演練過千次萬次。
如果說江湖上還有誰能輕易地破解她的所有招式,隻有一個人。
“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