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滿口道德的正義之士,也沒有錯綜複雜的江湖風雨,不被牽連,也牽連不到別人,在關外偏僻的法外之地,實力就是唯一的道理。

豈不是比滿口仁義的中原江湖安靜許多?

顧長生深表讚同,李尋歡這個性子,適合在絕代雙驕時期當大俠,適合在陸小鳳那時候做獨行客,唯獨不適合在這個江湖和那些偽君子打交道。

生錯了時代。

武學沒落的同時,俠字也愈來愈衰落,顧長生想了想現在的江湖環境,莫名覺得,不管是霍休、木道人,還是小老頭,其實都挺高檔的。

不是梟雄,就是野心家,人家起碼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連謀奪武當掌門之位的木道人,也是陰鷙孤傲。

再看如今的江湖——全是爛人,玩小圈子抱團,堂而皇之的比不要臉,一股小家子氣,殺了都嫌髒手的那種。

怪不得李尋歡要跑到關外一待就是十年。

在這樣的江湖環境成長,又有俠義之心,本身武功高強,不願同流合汙,最終憋成這種擰巴的性子……

顧長生目光從李尋歡身上收回。

他本是可以意氣風發的。

“無趣。”

顧長生低頭雕著木頭道。

“確實。”李尋歡點了點頭。

江玉燕挑了挑眉,看顧長生一眼,顧長生習慣性側頭,下一刻動作頓住。

李尋歡瞳孔劇震。

“咳……”

顧長生擦了擦嘴,沒有說什麽,若無其事地低頭雕木像玩。

江玉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閉上眼睛靠在她肩頭上繼續假寐。

李尋歡沉默著,轉頭看向車窗外。

過一會兒,李尋歡終於忍不住道:“在中原……嗯……還是很不……”

一向毒舌能說會道的李尋歡沉吟著,慢吞吞的,一邊望著車窗外,一邊努力考慮怎麽讓她們理解中原的風俗民情和文化。

“李探花。”顧長生打斷道。

李尋歡神情一肅。

“我昨晚忘了告訴你,素女丹是有點副作用的,會讓人不經意間產生幻覺。”

“……原來如此。”

李尋歡恍然。

木屑簌簌而落,顧長生靈巧地操縱著小刀,一個丐版糟糕的女子形象已逐漸顯露,看得出來依舊是江玉燕的模樣。這是在安慶那時候,初遇之時,臭臭的江玉燕。

李尋歡看看木雕,看看江玉燕,看看顧長生,再想想前幾日顧長生做的那個雕像,不由的往窗邊靠了靠。

“真是件有趣的事。”

顧長生拿著木雕,眼中浮現出笑意。

李尋歡摸著手裏半成品的林詩音雕像,神情忽然變得落寞。

“你們中原習慣拿著小嫂子的雕像把玩嗎?”顧長生好奇問。

李尋歡神情一滯,忽然猛烈的咳嗽起來,握拳捂著嘴朝向車窗,外麵的寒風吹進來,使他咳嗽愈加厲害。

江玉燕睜開眼睛,眼神古怪的望向李尋歡手裏緊緊捏著的半個木雕——原來你小子這麽不正經,誰也不用看不起誰。

李尋歡咳聲漸止,臉上浮起怒色,又漸漸恢複平靜,變得苦澀。

確實,相比起這二人,他更加不堪。

“在中原千萬不要被人看到。”顧長生伸出食指豎在唇邊。

她眼睛微眯,神情認真,唇角帶著笑意,如此提醒。

李尋歡垂眸,手裏木雕被他搓掉了輪廓。

顧長生笑道:“真要手閑,那個武林第一美人挺不錯的,雕出來還能賣些錢買酒喝,想來會很受歡迎。”

李尋歡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閣下究竟是何人?”

顧長生道:“江湖裏的紅塵客罷了。”

李尋歡搖頭道:“我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二位如此高手。”

顧長生淡淡道:“你若聽說過的話,就無法安然坐在這裏了。”

李尋歡怔了半晌,將手裏搓掉輪廓的木頭扔出車外。

他從來不給木雕刻上五官,以為這樣別人就認不出來雕像是誰,可了解他的,又有幾人會猜不出來?

自欺欺人罷了。

“你說得對,已經入了中原,不能讓人看到。”李尋歡說。

“我說的是這會給你帶來麻煩,你想的是會給她帶來麻煩。”

“我一個一無所有之人,怕什麽麻煩?”

“隨你。”

顧長生將手上的木雕細琢,頭發散亂,髒衣狼狽的袖珍版江玉燕愈發活靈活現。

“你找到活計呢?”

江玉燕唇角勾起,低聲喃喃。

顧長生將木雕遞給她,收起小刀,望向窗外。

“李探花,枷鎖向來都是人給自己戴上的。”顧長生說。

李尋歡喝了一大口酒,望向兩人,本不想說話,看江玉燕手裏把玩的木雕,他忽然道:“你們沒有枷鎖麽?”

“你覺得呢?”

“看來是沒有的。”李尋歡眼中露出一絲羨慕。

在不久前,他還覺得兩人有點離經叛道,內心為之惋惜。

現在他卻感到了由衷的羨慕。

究竟是怎樣的經曆,能讓兩人做出如此的決定?

他猜不出來,不過他很確定,她們一定是經曆過很多的。

車輪碾過雪花的嘎吱聲回**在荒野裏。

臨近保定。

曾經的李園,如今的興雲莊,就是在保定府。

顧長生忽然記起了憐花寶鑒,此時應該是在林詩音手裏。

她很納悶,林詩音究竟有什麽資格,又是以什麽身份,嫁作他人之後,還截留著前輩送給李尋歡代為保管的當代武學寶典“憐花寶鑒”?

王憐花本意是讓李尋歡代為尋找一個心性好的衣缽傳人,在江湖上來說,每一門武學都是畢生心血,從不外傳,這幾乎僅次於托孤之重的事情,她怎麽敢的?

若不是當年陸小鳳時江湖環境變化,武學蕭條也有路仲遠的份,不想辜負路仲遠的努力,她會將達摩神經傳給老實和尚了。

回想慕容九秀的英姿颯爽,張菁的意氣風發,邀月的狠辣,沙曼的出塵脫俗……

人比人得扔。

“婦道人家。”

顧長生頭一次覺得,有的人真是難頂。

若真讓林詩音嫁給李尋歡,可能就沒有小李飛刀的武林神話了,這樣一個任性且拎不清的女人……

龍小雲養成那樣,林詩音的因素絕對比龍嘯雲大。

馬車順著大路進城。

保定府如今同樣是銀裝素裹,滿地積雪布滿了行人足印。

入了城,顧長生和江玉燕下車告別。

“別忘了。”

顧長生拿著木雕晃晃,帶著江玉燕轉身離開,於寒風中遠去。

李尋歡望著兩個裹著狐裘的背影離開,喝一口酒,接著彎腰咳嗽片刻,再抬頭,兩人已消失無蹤。

想到顧長生剛剛的提醒,李尋歡忽然笑了,他想起顧長生說的雕刻武林第一美人的木像拿去賣了換酒喝。

很受歡迎?

那得刻脫了衣服的第一美人,才能很受歡迎。

這兩個女人……

李尋歡仔細回想,武林上竟沒有和她們相似的江湖兒女,灑脫,且有趣。

還偷偷躲在梁上看人家美人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