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淒冷的夜。

孫小紅平躺在**,睜著眼睛,她想再聽聽晚上有沒有貓叫的聲音。

她沒有聽到貓叫,卻聽見了撲通撲通兩聲。

穿鞋下床,到門口瞧了一眼,映著微微的月色,她看見師父房間的窗子開了,大師父站在那裏,披著一件黑色的大衣。

“吵到你了?”大師父朝她看過來。

孫小紅搖了搖頭。

“安心睡吧。”

她叮囑了一聲,關上窗子。孫小紅望向黑暗中的院角,隱隱聞見風中的血腥味。

關門睡覺。

天微微亮時,孫小紅已經起來,早晨格外的冷,她穿好了棉衣,在院裏轉一圈,看見院角的兩具屍體,還有他們手中掉落的銅錢。

在這樣的天氣,他們的血早已凍結,身體也變得僵硬。

孫小紅仔細查看了一下,屍體上隻有傷口,像是被暗器所傷,卻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脖子上一個小小的血洞仿佛是憑空出現的。

這死法可能在別人看來有些奇怪,但孫小紅見識過大師父的能耐,她可以猜到那傷口處本來是有一塊冰錐的,被屍體的熱血融化,然後再凍結。

一塊飛冰也可以成為殺人利器。

寒風將她臉蛋吹得通紅,她俯下身子,提住屍體僵硬的腿,在碎裂的冰聲中,將兩個人拖離原地,然後打開門丟了出去。

“晚上果然有壞人。”孫小紅將銅錢拿了回來,還能買兩個包子呢。

顧長生溫熱的手搓了搓她臉頰,讓她冰涼的臉蛋舒服了不少,“再練段時間,這種事得交給小紅了。”

孫小紅收起了銅錢,望向院角,那裏殘留了一點血跡在積雪化過後的冰上。

“好。”她說。

入院者,死。

這是她們的規矩,比金錢幫還大的規矩。

孫小紅烏黑的頭發垂在肩側,晨曦微露,她已去一旁習武。

地上滑溜溜的冰被她猛力跺了兩下腳,便滿是裂紋,不再那麽光滑。

顧長生出去買早食了,江玉燕最近喜歡吃街口的包子,表皮鬆軟,內裏餡足,鮮而不膩。過一會兒江玉燕才從屋裏出來,伸著懶腰,剛洗漱過的額邊頭發還帶點濕潤。

“屍體呢?”江玉燕問。

“我丟出去了。”孫小紅說。

“你大師父呢?”江玉燕看了一圈又問。

“去買包子了。”孫小紅答。

病號就是這麽閑。

江玉燕溜溜達達在院裏逛了半圈,發現連水都被孫小紅燒上了,見什麽事都沒有,便裹著衣服靠在一旁打盹。

看起來像是打盹,其實是暗暗運功療傷。

過很久,顧長生才溜逛著回來,出去逛一圈不僅買早餐,還能順便逛逛,聽聽最近的江湖消息。

李尋歡在被押往少林的路上遭遇極樂童子,同行的人送命的送命,受傷的受傷,心眉和尚中毒,卻被李尋歡所救。

顧長生初聽有點驚訝,旋即想到送李尋歡的那小半瓶素女丹……沒想到這就派上用場了。

江湖上很是熱鬧。

少林的藏經被盜,李尋歡洗清冤屈,作兵器譜的百曉生與少林叛徒勾結盜經,一件件事陸續在江湖上傳開。

梅花盜一事在外人看依舊是個謎團,李尋歡的嫌疑倒是洗清了,他也已推測出真相。

結合那個木雕,李尋歡懷疑那兩個女人比他更早知道真相,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提醒他。

李尋歡不喜歡走路,尤其不喜歡冬天走路,可現在非走不可,寒風如刀,鐵傳甲也沒在身邊,去哪裏找馬車?

好在有阿飛陪他。

為了救他,這個少年竟敢獨闖少林。

“那個木雕呢?”李尋歡忽然問。

“嗯?”

阿飛一愣。

“就那個……女人的。”李尋歡道。

阿飛沉默了,片刻後道:“我搞丟了。”

李尋歡神情一凝,阿飛不會是馬虎的人,更何況不是他的東西,隻會更加盡心。

“被那個女人拿回去了。”阿飛說。

李尋歡又是一怔,忍不住道:“那個女人?”

阿飛道:“就是刻的那個女人。”

李尋歡臉上露出一絲古怪,“她看見了。”

阿飛道:“她看見了。”

李尋歡已能想象到阿飛當時的情境,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阿飛瞪著他。

“真是難為你了……”他收斂了笑容,歎了口氣,不用想,都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幕,“她沒有對你出手?”

阿飛冷冷道:“她如果對我出手,她已死了。”

阿飛隻穿著一件硝過的小薄羊皮做成的單衣,李尋歡裹著貂皮,兩個男人走在風雪中,離少林愈來愈遠。

“你不是梅花盜,我也不是梅花盜,梅花盜究竟是誰?”阿飛依然沒有找到頭緒。

李尋歡沉思著,他眺望遠方,緩緩道:“也許,梅花盜不是男人。”

阿飛道:“不是男人是什麽?”

李尋歡笑道:“不是男人自然是女人。”

阿飛聞言不由笑了,“女人不會強暴女人。”

李尋歡道:“這也許是她故布疑陣,讓人以為梅花盜是男人,她就無比安全了。”

阿飛加重語氣提醒道:“女人沒法子強暴女人。”

李尋歡笑了笑,道:“有法子的。”

他不知怎的,忽然記起來馬車上的那兩個女人。

所以她們才能更快察覺出梅花盜其實是女人的真相?然後才讓阿飛轉送一個木雕來提醒。

他捂住嘴咳嗽了一陣,接著道:“她可以控製一個男人做傀儡,若是陰謀有敗露的跡象,就可以找機會將男人除去,這樣一來,梅花盜身份有人頂鍋,她便安全了。”

阿飛擰起眉頭,他實在不知道,江湖人的腸子裏怎麽會有這麽多彎彎繞繞,“可能是你想太多。”

李尋歡輕歎道:“也許吧……”

他在某一瞬間竟然有點羨慕阿飛,因為他本來也不喜歡想這麽多,可是他無法不想這麽多——一個人經常處於陰謀裏,又怎麽可能不想。

阿飛忽然停住腳步,凝視著他,道:“你是不是還要回興雲莊?”

李尋歡淒然一笑,“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地方可去。”

保定府興雲莊。

曾經的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