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過一次小偷,梁銜月能明顯感到,車隊已經不再安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偷東西隻要不被抓住就不會有懲罰的這條規律,又或是那些被偷了東西的人心裏不滿,打算偷回來,短短兩天,又有四輛車的後備箱被撬。
不過這次沒有大雨掩蓋聲音,倒是有兩個人被抓住,宋弘申打了報告,把這兩個人趕出車隊了。
不過梁銜月發現他們的車子依舊不遠不近的跟著車隊,不過這也沒辦法,雖然名義上把他們驅逐出了車隊,可路就在這裏,也不能不讓人家走。
每天晚上休息時,梁銜月他們這夥人的四輛車都停在一起,中間支起一大一小兩個帳篷,在車裏睡了這麽久,腰背實在是受不住,梁康時都貼了好幾貼膏藥在後腰上,要不坐著都費勁。雖然麻煩一點,可是搭帳篷睡著舒服很多。
車上沒人也不行,就每天輪流放兩個人在小帳篷裏守夜,撬後備箱的聲音其實是很大的,在帳篷裏能聽得清清楚楚,就不怕有人來偷東西。
本來隻是想留一個人守夜,其他人都能好好休息。試過幾次發現,一個人守整夜實在是太容易睡著了,就改成兩個人,一個人守上半夜,一個人守下半夜。
手腕上的電子表滴滴了兩聲,本就睡得不熟的梁銜月睜開了眼。
她身側生著一個小炭盆,炭火明滅,不僅照亮了這座小帳篷內部,也帶來了暖意。
季明岑正在把燒開了的水裝進保溫杯裏。看到梁銜月醒來,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我吵醒你了?”
“沒有,”梁銜月搖搖頭,“我睡好了。”
她從睡袋裏坐起來,正想開口叫季明岑去睡,她來守夜,就看見季明岑拿出兩個幹淨的大碗來。
“吃個夜宵?”
“現在做飯嗎?是不是太麻煩了?”梁銜月有些猶豫。
“沒關係,很簡單的。隻需要熱水就行了。”季明岑神神秘秘的說。
隻需要熱水?吃泡麵嗎?梁銜月這麽想著,泡麵的味道迎風能飄出幾十米,就算他們有帳篷也會散出去。
想著季明岑不會做這麽張揚的事,梁銜月就沒有開口再問。
季明岑拿出一袋小麵丁,分別倒進兩個人的碗裏,舀上兩勺自製的醬汁,把炭盆上的熱水壺取了下來。
滾燙的開水澆進碗裏,醬汁一下子被衝開,化成了棕紅的湯汁。季明岑找了兩個蓋子壓在碗上,對梁銜月說:“燜十分鍾就好了。”
這種食物似乎也運用的是泡麵的原理,“這是什麽?”梁銜月饒有興趣的問道。
“棋子麵。”季明岑解釋道,“麵團裏加鹽揉好後攤平,切成這種小丁,煮熟以後晾幹,可以保存很久。想吃的時候用熱水泡一會兒就熟了。”
說著說著,棋子麵已經燜熟了。梁銜月掀開蓋子,一股混合著熱氣的醬香味彌散開來。
真是方便,梁銜月接過季明岑遞來的勺子,撈起了一勺已經變軟的小麵丁。
麵團裏已經提前加了鹽,再有醬汁調味,已經不需要加別的東西,鹹淡就很合適。棋子麵小小一個,比指甲還要小,卻很筋道,醬香混著麵香在口腔裏擴散開,湯汁也燙燙的,在這寂靜寒冷的午夜,吃上這樣一頓夜宵,胃裏都變得暖暖的。
連湯也喝的不剩,梁銜月放下勺子。
“我吃好了。”她看一下季明岑,“碗筷放在這裏我收拾,你快睡一會吧。”
他抽空看了一眼手表,現在已經一點多了,季明岑還能睡到早上不到五點鍾,算下來也隻有三個多小時。
“有事就叫我。”季明岑也不逞強,躺下去之前叮囑梁銜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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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又行進了兩天,突然在今天下午宣布休整,時間不定,短則兩三個小時,長則一整個下午。
這突如其來的休整讓所有人都興高采烈。保持著這種高強度的行駛對每個人來說都十分疲憊。雖然可以猜到車隊並不會因為考慮到大家需要休息而整頓,明顯是前麵的道路出現了問題,可大家還是因為這難得的休息時間而喜悅。他們的發條繃得太緊,再這樣下去就快崩潰了。
吃完了午飯以後,梁銜月和季明岑帶著髒了的碗筷到路邊刷洗。小黑緊跟著他們,現在的馬路邊是一塊十分空曠的草場。小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看,時不時的轉回頭看向梁銜月。
小黑這些天一直在車上拘著,人都嫌悶得慌,更何況是這樣一隻原本每天都肆意奔跑的小狗。
梁銜月和小黑渴望撒歡的眼神對上,心裏也十分不忍心,指了指草場說:“去玩會吧,一會再回車裏去。”
小黑聽到了指令,尾巴飛快的搖了兩下,立刻竄了出去。
“這邊的地裏好像長草了?!”蹲下來的梁銜月驚奇的指著一棵野草,對一旁的季明岑說道。
季明岑也蹲在他旁邊仔細查看:“不是爪子藤。”
“那這邊的地裏也能長出糧食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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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基地傳來的消息果然沒錯,土壤酸化程度的確是從沿海向內陸遞減的,這不僅是因為攜帶著硫化物的氣流沒有強大能夠到深入內陸,去年內陸地區少雨幹旱,也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酸雨對土壤的影響。”
一個研究員結合沿途的見聞向帶領這次遷徙車隊的鍾德遠報告。
鍾德遠點點頭:“看來我們放棄已經初步建設好的安城基地,不遠千裏去往塔城,除了解決海平麵上升的危機以外,也能繼續發展農業。”
爪子藤這東西雖然是基地的數萬人免於餓死的危機,可無論從營養價值還是口感來說都不應該成為人類的口糧,從推廣食用藤粉和藤餅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基地裏營養不良的人群數量迅速增加。如果能夠恢複正常的農業模式,鍾德遠還是希望爪子藤能立刻從餐桌上消失。
“既然從此處往西的土地都能夠正常種植作物,那麽我們車隊總會不可避免的會攜帶爪子藤的種子,這對於爪子藤沒有泛濫的地區來說,會不會造成一種另類的生物入侵?”鍾德遠仔細詢問道。
他能看到外麵的草場並沒有生長出茂盛的爪子藤來,也許這裏是一片沒有爪子藤的淨土,而他們的到來,可能就會破壞這種平衡。可是想把整個車隊都仔細篩查一遍,找出所有可能攜帶爪子藤種子的角落,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不會的。”研究員解釋,“爪子藤本身就是一種野草的變異種,它生命力的頑強體現在對於酸雨和酸性土壤的抗性,之所以在安城泛濫,也是因為沒有其他植物與它爭奪養分。在普通土壤中,爪子藤和其他野草一樣,需要共同爭奪陽光和養分,在這種情況下,不會泛濫成災。而且通過正常的化學除草方法,也能夠將爪子藤和其他野草一同除去。”
鍾德遠放心了。他這邊剛得到滿意的答複,另一邊卻有壞消息傳來。那就是前麵的道路損壞實在嚴重,今天下午未必能修繕到允許車隊通過的狀態,於是負責製定路線的工作人員來詢問鍾德遠到底是繼續修繕道路,還是更換路線。
“我來看看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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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在草場裏瘋跑著,梁銜月也不放心離開。就和季明岑一起慢騰騰的刷著碗。眼前的景色是十分荒涼的,這些不知道是草場還是荒地的大片土地無人打理,布滿了砂石和枯草,隱約還能看見一些野獸的骸骨。
可如果仔細看,就會看到石子邊也有頑強探出頭來的一朵白色的野花,嫩生生地在風裏搖晃著。爪子藤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也占不到好處,旁邊細長的狗尾巴草生得比它還高,將爪子藤排擠得幹枯瘦小。遠處站了幾隻灰色的麻雀,它們用小巧的爪子在泥土裏劃拉了兩下,低下頭去啄地裏翻出來的蟲。
而小黑這個撒了歡的小傻狗呼嘯而過,立刻驚飛了一群麻雀,它還追著麻雀飛走的方向,似乎還疑惑它們為什麽跑掉了。
他們也算是背井離鄉,可梁銜月卻覺得,這一切也還沒那麽糟。
又看了一眼小黑,梁銜月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她站起身,往小黑的方向走去。
那裏有個人正拿著麵餅,似乎想引小黑過來。看起來是好心喂食,可放在背後的那隻手上卻緊緊攥著這把錘子。
小黑聽了他的呼喚,朝這邊走了兩步,等辨認出這個男人並不是它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就不太想搭理他了。
梁銜月給小黑做過拒食訓練,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最近好長一段時間,梁銜月都沒有和其他人接觸,不能指望一隻小狗能清清楚楚的記得一兩年的訓練,所以梁銜月還是趕了過去。
“小黑!過來。”梁銜月呼喚道。
小黑明顯還沒玩夠,它戀戀不舍的在草叢裏打了個滾,一步三回頭,慢騰騰地走到了梁銜月身邊。梁銜月指了指他們的車子,讓小黑回去。
目送著小黑一直跑到他們的車子邊,趴在車門上把頭探到車窗裏,裏頭的甄敏打開門讓它跳了進去。梁銜月這才收回視線,看向試圖用麵餅引誘小黑的男人。
“我的狗不餓。”她硬邦邦地說。
男人一開始想把錘子藏起來,可錘子有點大,哪個兜都裝不下,他隻好尷尬地解釋:“我以為是野狗。”
梁銜月不想和他多說,轉身回到了季明岑待的路邊。
碗筷已經洗好了。被壞了心情,梁銜月也不想在外麵多待,正想開口和季明岑說要回去,一顆乒乓球大的冰雹突然砸在她麵前,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人群裏傳來驚慌的聲音和被砸中的痛呼:“下雹子了!”
季明岑看了一眼地上大得駭人的冰雹,當機立斷,把手裏剛剛刷洗幹淨的不鏽鋼盆罩在梁銜月頭上,讓她頂著回車裏去:“快回去,這裏我來收拾。”
冰雹劈裏啪啦的落下,梁銜月兩隻手扶著鋼盆,朝著車隊的方向跑過去。午飯後大家都在路邊刷洗餐具,眺望遠處,放鬆心情,這會也都慌亂的擠在一起。梁銜月看見一個大姐不慎踩中了一顆完好的冰雹,身子一歪向旁邊倒去,她伸手扶了一把,來不及聽大姐的道謝就繼續跑開。
一直走到車子邊上,梁銜月身上都沒有被冰雹砸到,她還慶幸自己運氣好,這時候一直舉在頭上三四厘米的不鏽鋼盆突然嘭得一聲,向旁邊濺出許多細碎的冰晶,像有人重重一錘敲在不鏽鋼盆上,沉重的力道震得梁銜月的手都有些麻。
她嚇了一跳,趕緊鑽進車裏,拿下頭上的鋼盆查看,上麵還殘留著半顆冰雹,個頭比核桃還要大,抖落遺落在上麵的那些碎冰,可以看到薄薄的鋼盆都被砸出了一個坑來。
太可怕了,梁銜月趕緊趴在窗上回望,季明岑怎麽還沒過來?要是多拿幾個盆去洗就好了,那他們就能一人頂一個盆回來。
剛才躲冰雹的時候,因為頭頂鋼盆有些滑稽,有幾個端坐在車裏的人看著梁銜月露出些嘲弄的目光。
她現在一點也不覺得丟臉了,尤其是坐在車裏看到外麵的人捂著流血的額頭跌跌撞撞的經過,梁銜月隻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趴在車窗上望了好一會兒,季明岑終於出現在車子邊上,他一把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梁銜月緊張的掃視了一下季明岑全身,沒看到什麽肉眼可見的傷口,不過也不能確定真的沒事,畢竟被那麽大的冰雹砸一下,身上肯定會留下淤青。
冰雹現在還沒停,砸在車前蓋上哐哐作響,梁銜月簡直不敢想象,如果被直接砸中腦袋會是什麽結果。
梁銜月這輛車是離路邊最遠的,要不是有個鋼盆保護腦袋,她直接就鑽進最靠近路邊的黃一峰的車子裏了,看季明岑毫無遮擋的跑到她這裏來,梁銜月半是別扭半是擔心的說:“你不回自己的車上,跑到我這幹什麽?”
季明岑聽了這帶著埋怨意味的話非但不生氣,反而眼裏滿是笑意:“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他的視線轉了轉,定格在一邊癟下去一塊的不鏽鋼盆上,那點笑意就收起來了:“沒受傷吧?”
“沒有。一點都沒受傷。”梁銜月本來想撒個小謊嚇唬他一下,結果看到季明岑擔憂的表情,又不想開這個玩笑了。
“你也沒事吧?”
季明岑的頭剛搖到第二下,梁銜月已經抓住了他的手:“你手是不是被砸到了?!”
季明岑中指和無名指的最後一個指節連帶著下麵的手背都紅腫了起來。
他自己還好奇地摸了一下,痛地倒吸一口涼氣:“什麽時候被砸的,我都沒注意。”
梁銜月已經在放在後座的醫藥箱裏翻找藥膏,季明岑這才想起來:“應該是收拾東西的時候,不怎麽疼,我還以為是被落在地上後濺起來的冰砸了一下,沒想到這麽快就腫了。”
梁銜月扯過他的手,細細的塗上藥膏。在幾個關節上按了兩下,觀察著季明岑的反應:“沒傷到骨頭吧?”
“不疼。”季明岑老老實實的回答。
她扯著季明岑的手翻來覆去的看,原本好好一隻細瘦纖長的手,現在半個手背又紅又腫。於是埋怨道:“當時我也是忘了,應該叫你和我一起跑回來的。碗筷丟在那裏一會兒再回去拿又能怎麽樣。”
季明岑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被梁銜月緊緊抓在手心裏的右手,悄悄動了動反扣住梁銜月的手:“可能會丟,也可能被冰雹砸壞了。”
梁銜月還想據理力爭:“那點東西算什麽,當然是安全最重要。”她感受到手上的觸感不對,低頭一看,見到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她的臉頰有些發燙。
“藥膏都弄我手上啦。”她小聲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