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路段險峻了不少,經常會在急彎處看見限速標誌。但美國人開車是真的野,懸崖邊也照樣敢超車。
無數個“S”彎在大海和山壁間纏繞,坡度雖然不如舊金山那般陡峭,但迷人的風光往往藏著最危險的殺機,任憑祝曉楠怎麽鬧騰,韓夕文始終全神貫注地望著前方。
“想聽歌嗎?”韓夕文問。
“有什麽適合在這兒聽的歌嗎?”
“這裏是加州,你說聽什麽。”韓夕文放慢車速,打開手機裏的音樂軟件。
先是長達一分半鍾的悠長的薩克斯前奏,接著老鷹樂隊在墨爾本做告別演唱時的那版《加州旅館》的主曲部分才響起。
循環播放了三遍後,祝曉楠問:“真的有這座加州旅館嗎?具體地址在哪裏?”
“我不知道。”韓夕文說,“你問了美國搖滾樂史上最複雜的一個問題。”
“複雜?”
“有人說加州旅館確實是存在的,在南加州一個叫多斯桑托斯的小鎮裏。”韓夕文說,“旅館孤獨地坐落在沙漠公路的一旁,就像印在老舊的電影海報或唱片封麵上的圖案。旅館的附近還有一座會在半夜傳來鍾聲的教堂,每當這個時候,旅館裏的人們都會停下一切行動。”
“半夜裏人們能有什麽行動?不都在睡覺嗎?”
“據說旅館以前有非法的情色交易。因為加州是禁止嫖娼的,所以一切都得在暗地裏進行。犯了罪的人們聽到教堂傳來的鍾聲,多少會有些感慨。”
“這就是你所說的複雜?”
“不是,複雜的是後來的情況。”韓夕文說,“《加州旅館》這首歌紅了以後,那間旅館的主人就對外宣稱自己的旅館就是歌曲中的那個,頓時名聲大噪,但《加州旅館》這首歌是一九七七年發行的,而那間旅館卻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改的名,所以時間上根本不吻合。最終,唐•亨利在新千年做出解釋,他說老鷹樂隊根本沒有去過加州旅館這個地方。”
“那為什麽歌名會是‘加州旅館’呢?”祝曉楠問,“憑空想象出來的?一點兒參考都沒有?”
“所以我說複雜呀。”韓夕文說,“把加州旅館當作旅館,這是最直接的看法,但很多音樂評論家和社會學家認為,加州旅館根本不是旅館,而是戒毒所,或者是精神病院。”
“那作者是怎麽說的呢?”
“作者隻是否定了他們去過所謂加州旅館的傳聞,但沒有說明歌曲裏的加州旅館到底是什麽,所有的分析都是基於對歌詞的猜測。”韓夕文在腦子裏搜索了一下之前的閱讀,“我記得有一篇文章分析得很透徹,那裏麵說,歌詞第二句裏的‘Colitas’就是吸毒的暗示。‘Colitas’是西班牙文,花蕾的意思。”
“為什麽花蕾就是吸毒?”
“要不怎麽說暗示呢,如果直接在流行音樂的歌詞裏加入吸毒的描述,肯定會有麻煩的。”
“那我覺得很牽強。”
“不牽強,緊接著第四句就表達得明顯了很多。‘我的頭腦變得沉重,視線變得模糊’,頭腦變得沉重,這就是吸食大麻的特征。
“然後後麵還有,幾句之後,他問‘這裏是天堂還是地獄’,這時,站在旅館門廊前的那個女人點燃了一根蠟燭。歌詞用的是‘點燃一根蠟燭’,這句話是吸毒的專業用語,不吸毒的人是不會這麽說的。
“再然後,下一句,‘走廊深處回響起陣陣歌聲’,這是吸毒失控後精神錯亂的現象。”
“可能人家作者就是為了對仗或者什麽別的手法這麽一說,然後評論家們就上場了,跟中國的影評人一樣,不多說兩句怎麽混飯吃。”祝曉楠一句話黑了很多人。
“所以我說是隱喻嘛。”韓夕文說,“最後一句歌詞:你隨時可以埋單,但卻永遠無法離去。這就是在說毒癮是無法根除的。”
“你相信這些分析嗎?”祝曉楠問。
“我很矛盾,一方麵我覺得如此著名的歌曲,沒有一點兒引申義的確說不過去;但另一方麵,搖滾樂的初衷就是直接的表達,隱晦的手法不是搖滾樂的特征,藏那麽多東西,也有悖藝術家的**。”
“就像語文課本裏講魯迅。”祝曉楠說,“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韓夕文笑了笑:“至於說加州旅館是精神病院的,就更是虛幻了,他們認為歌詞裏的一切描述都是患上精神病後的臆想,比如病人著魔一般的舞蹈,比如所謂的自我思想的囚犯,還有想殺死卻總也殺不死的惡魔,以及把剛剛那句‘隨時可以埋單但無法離開’理解成精神病狀態下短暫的正常。不過我不太同意,我寧可相信是戒毒所。”
一座鋼筋混凝土質的拱橋前停滿了車,無數人舉著相機爭先恐後地尋找位置。
韓夕文說得太投入,一下子穿了過去。
“剛過去那地方是哪兒?怎麽那麽多人?”祝曉楠問。
韓夕文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大喊道:“哎呀!過了!”
“過了就算了,不就一座橋嘛。”
“我不是說錯過了比克斯比大橋,我是說錯過了卡梅爾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