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見到葉秋瑩， 也是微微一愣。
他看向葉秋瑩，又掃了眼她身上的工具包。
“來修冰箱的葉師傅？”
“……對。”
沈珩眼皮一跳，小小年紀不僅會修車， 修鍋爐、本職電工，還會維修家電， 還有什麽是她不會的？
兩人正說著， 旋轉樓梯上，已走下來一個青年男子。
男人戴著眼鏡，藍色襯衫打底， 外麵套著一件灰色毛衣，氣質溫文爾雅。
許州左右看了眼葉秋瑩， 先是詫異修理師傅，是一位個子小小的姑娘， 隨後又驚疑沈珩在豐源短短三個來月，就認識了女孩子？
這小子在京都， 可是出了名的冰清玉潔、沉迷機械，認識的姑娘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許州扶了扶眼鏡， 登時來了興趣。
“你們認識？”
沈珩不答反問：“你不是很想知道， 爐管爆炸，事後是誰焊接的麽？”
許州眼睛一亮，目光落在葉秋瑩身上細細打量。
“你就是報紙說的那個女電工？”
說起這事， 葉秋瑩就尷尬。
大概是為了響應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難得有個超勇的女電工，她修鍋爐的事跡， 添油加醋被登上報紙。
犀利的遣詞造句， 就差將她塑造成超級女英雄。
好在沒有拍到她的照片，不然直接社死在八十年代。
葉秋瑩禮貌點了點頭：“您好， 我是預約前來維修冰箱的葉師傅，報刊實在有些誇大其詞。”
許州忍俊不禁：“縣人民日報，陳述的可都是事實。”
“我叫許州，既然大家都認識，你也不用太拘束。冰箱就在那邊，有啥需要幫忙的，你直接找沈珩。”
眼前的青年顯然是許書記的兒子，沈珩應該是許州的朋友。
按照沈珩以往的性子，突然被人指名道姓，肯定會冷漠拒絕扭頭離開。
誰料人家不僅沒有拒絕，還朝葉秋瑩走了過去。
許州神色一變，兩眼帶著驚喜——有戲！
千年鐵樹終於知道要解決人生大事了？
走近，許州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麵癱沈珩：“具體什麽故障？”
負責秋瑩：“壓縮機工作正常，正在排查製冷係統。”
“需要什麽工具？”
“可能需要重新注入製冷劑。”
“嗯，大概維修時長？”
“少則三十分鍾，多則一個小時。”
……
許州嘴角一抽，這都是什麽鬼？
沈珩每句話，都跟上級領導問話似的。
更恐怖的是，葉秋瑩每句回答，都跟匯報工作似的。
這兩個人不正常！
許州一臉恨鐵不成鋼，將沈珩拉了過來。
“臭小子，你別整天老氣橫秋跟我爸似的，明明比我還小2歲，板著臉可是會嚇壞小姑娘。”
沈珩一臉疑惑，不明白許州突然說這個幹什麽？
嚇壞小姑娘？
葉秋瑩嗎？
怎麽可能，那個小不點連爐管爆炸都不怕。
沈珩沒有理會許州怪異的眼神，理了理袖子：“既然許書記不在，我也該走了。”
“嘖，走這麽快幹嘛？”
許州將沈珩按下：“機器的事一時半會也談不完，就是彭廠長親自過來，結果也是一樣的。咱們還是先談談私事吧，合資辦廠的事考慮得怎麽樣？”
隻要沈珩肯參與半導體設備開發，他們簡直如虎添翼。
“我頂多純技術入股，別的事你們看著辦。”
“行行行，老大不小都25了，早點成家立業。”
“……”
葉秋瑩別提多尷尬，她真不是有意要聽，實在是兩人說話沒有避諱，沒想到年輕有為的沈科長，還是個黃金單身漢？
葉秋瑩默默垂下頭，假裝沒有聽見——維修要緊！
不是每天都有高達80元一單的修理活。
物以稀為貴，冰箱普通人買不起，會修的人也不多，所以連修理費都變得高昂。
葉秋瑩不敢怠慢，謹慎加注製冷劑，確保製冷係統運作，甚至插電測試了好一會兒，見沒有異樣，才安心結算工錢。
雖然沒有見到許書記，但80元維修費穩穩到手，葉秋瑩心滿意足，提著工具箱跟許州和沈珩告辭。
許州點頭表示感謝，並承諾下次有需要，一定會再找葉秋瑩。
許州又扭頭看向，一直說要走，卻還沒有走的人？
“沈珩，你怎麽還沒走？”
“等人。”
“等誰？”
“這不是來了嗎？”
剛走到門邊的葉秋瑩，一臉蒙逼。
沈珩語氣稀鬆平常，帶著客氣與尊重：“時間不早了，你一個小姑娘在這裏等車不容易，我先送你回去。”
話說得滴水不漏，讓許州無法反駁，甚至在心裏默默豎起了大拇指。
葉秋瑩跟沈珩不熟，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沈科長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坐公交車回去就行，不能給您添麻煩。”
“不麻煩，修鍋爐的事我還沒謝你，工作的事情，我也想再和你談談，剛好我也要去城裏。”
葉秋瑩想起附近複雜的路況，猶豫了會，幹脆大大方方跟著上了車。
沈珩見小丫頭上車後，先是盯著車打量，又默默看了他一眼。
沈珩可以肯定，對方百分百不是好奇的目光，那神色就跟剛到許家時一模一樣，充滿了各種探究與興歎，甚至猜疑？
腦子裏，怕是在想什麽亂七八糟東西。
他不禁開口解釋：“許家的房子，包括別墅那一帶，都是早前留下來的荒宅。聽說沒舍得拆，荒廢後又重新翻新，後續各種變賣、分配，幹淨良心不虧心。”
葉秋瑩抿了抿唇，她好像沒說什麽吧？
不過那會兒，她的確猜疑了一下——別墅豪宅，油水肯定不少。
沈珩語氣平靜，繼續道。
“車是廠裏的，廠長今天派我來商量事。”
他在京都倒是有車，來到豐源縣每天待在廠區，也用不著車，還不如自行車方便。
“……”
葉秋瑩瞪大了眼看向沈珩，又驚又疑，這男人該不會有讀心術吧？
她剛剛心裏，就嘀咕了那麽一兩句。
哪怕是平行時空，八十年代正科級，工資頂天也就三百出頭，一輛小車最少也要三五萬，這男人真有錢！
“咳，你不用跟我解釋。”
“我怕你誤會。”
“……”
葉秋瑩覺得這對話越來越偏，索性沉默。
沈珩一向喜靜，除了工作平時不怎麽愛說話，可遇上同樣技術宅的葉秋瑩，車內兩個悶葫蘆，霎時間連空氣都要凝固。
畢竟是他主動叫人上車，沈珩率先開啟了話題。
“住在哪裏？”
“城南二路XX樓。”
“聽劉主任說，你沒上過職校，手藝都是跟誰學的？”
“跟我爸。”
“那你父親一定很厲害，沈某可否去拜訪一番。”
招不到女兒，老爹也不錯。
“恐怕不行，我爸媽都去世了。”
“……”
兩個話題終結者。
葉秋瑩看向車窗外的景色，沿路的樹林逐漸減少，漸漸浮現一間間土房茅草屋，空曠的坪地開辟出一條不算平整的水泥路。
少頃，終於到了縣城。
哪怕是城裏，大多也是低矮的平房，老舊的筒子樓，與剛才的花園小別墅，有著天壤之別。
短暫的沉默，沈珩再次開口。
“既然你一個人生活，不如來豐源機械廠上班。”
男人的語氣格外認真。
“你年紀小技術老練，工廠一定會重點培養，你也不用擔心生活問題，家屬房、生活福利都會替你申請。”
他壓根沒想過，葉秋瑩會是一個孤兒？
小小年紀，一個女孩如何生存，如何學得一身手藝？
沈珩已經腦補出，葉秋瑩各種在社會上爬摸打滾的畫麵——被迫學習人情世故、哭天喊地可憐兮兮跪求師傅、天賦加勤奮一路打拚。
葉秋瑩不知沈珩所想，隻覺得堂堂正科級科長，能夠放下身段招募她實屬難得，算起來已經是第二回 。
她不由耐下性子：“沈科長，其實我
依譁
和朋友剛開了維修家店，最近生意不錯，騰不開時間，實在沒有辦法答應您，豐源縣人才濟濟，科長還是另尋他人吧。”
說時，汽車已經停在維修店門前。
店門敞開，周科和麗麗正在店裏忙活。
沈珩皺眉：“就是這家店？”
“對，沒錯。”
沈珩停車細看商鋪，店麵不大卻也電器滿滿，組裝機、翻新機、小家電，店內還有一個維修台。
進進出出的顧客不少，想必一個月的收入不低，確實沒有進廠當技術員的必要。
他不由歎息：“你不用著急拒絕。”
“現在政策允許，科員隻需將分內工作完成，下班也能接接外派小零活，開店上班兩不誤，雙份收入難道不好嗎？”
葉秋瑩微微一愣，完全沒想到沈珩會這麽說？
要是程剛在場，指不定會暗罵沈珩雙標。
“沈科長，您不必再勸了。”
沈珩實在不想錯過一個好苗子，語氣變得越發誠懇。
“技術科員隻是起步，工程師、專家、博士、研究員，你一個人打拚比得過團體資源？不要浪費了你的才能，在適當的時機，做正確的選擇。”
“……”
葉秋瑩陷入思量，這個**的確挺大。
倘若她不是穿越者，而是一個普通的維修小能手，肯定進廠接受進修，學習更多專業性的知識，深造其中。
可豐源機械還處於八十年代，團隊資源也許還沒有她顱內知識豐富。
但也不排除有市區、省城、京都那邊的支援，畢竟是國企，派個大佬過來也不是難事。
葉秋瑩下車，沉吟片刻。
“沈科長，暫時我不會考慮，希望日後能有機會。”
話已至此，沈珩也不好再勸。
沈珩一路開車回到家屬院，前前後後歎了幾回氣。
現在工廠技術人員稀缺，整個工廠包括他在內，僅四個工程師、十個技術科員，人手不夠還要負責多個生產車間，特別是設計部簡直成了稀有物。
哪怕他現在申請人手，一時半會也調不來。
沒有招募到心儀的員工，心頭又是惋惜又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