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說完， 一旁穿著西服留著波浪大卷發的女人，更是掩嘴輕輕一笑。
“何止設備簡陋，工藝和國外就沒法比， 生產流程不正規。”
“哈哈哈，蘇姐， 你怎麽當著人家的麵說， 好歹也得留點麵子。”
蘇姐一聽，連忙看向葉秋瑩幾個，很是抱歉一笑：“我這人說話比較直， 你們不要介意啊，不過我說的都是事實。”
這時， 六人團隊中一名中年男人笑著打圓場。
“周總、葉總、麗總，你們三位可真年輕， 真是年輕有為。”
男人笑了笑，話鋒一轉：“不過年輕人嘛， 做事沒經驗，開工廠哪裏有這麽容易， 還要考慮虧損問題。”
言談間， 不經意間流露一絲輕視。
葉秋瑩笑而不語，靜靜看著六人我一句貶低工廠。
前者不屑工廠，後者看輕管理人員。
周科麵色不太好， 麗麗率先笑著開了口：“我們工廠並沒有轉賣的意思，不知道各位從哪裏打聽到消息，我們要賣工廠？”
“我們工廠正好在附近招工， 打聽到附近也有電器廠， 咱們也算是同行，這附近環境不錯， 我們老板剛好想擴建，就來問問你們有沒有轉賣的意思。”
話說得挺周到，像極了巧合。
葉秋瑩淡淡一笑：“我們工廠太小，設備太差工藝糟糕，怕是入不了貴廠的眼，更何況我們也沒打算賣。”
女孩聲音溫和，說出來的話，卻是堵在人心頭上。
戴眼鏡的小青年和蘇姐立馬漲紅了臉，有些氣惱，中年男人卻是笑起來。
他看向葉秋瑩三人，擺了擺手：“你們別急，福星確實不大，設備陳舊比不上國外先進，放到國外根本不具備競爭力。”
周科和麗麗一聽，臉色立馬變得鐵青。
“你們也別生氣，國內技術還在摸石頭過河，隻要有設備，隨便一個小技工都能開辦廠。”
說到這裏，中年男人沒忍住一邊笑一邊搖頭，話裏話外很是瞧不上。
他緩緩了繼續說了起來：“國內的技術活，頂多也就前期賺個新鮮錢，過陣子進口電器打入國內，沒有核心技術，老古董的東西都是要被淘汰的。”
“現實說出來有些殘忍，趁現在工廠還有點價值，你們還是趁早賣了，及時止損。”
男人語氣很是認真，一絲也不像玩笑話。
蘇姐也是附和：“就是，看在都是國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
葉秋瑩看著一行人，全然一副為他們好模樣，實在有些膈應人。
先貶低工廠，再談行情提高外企身價，最後再可憐他們，半真半假打著國人情誼的半真半假給個所謂的高價。
打了巴掌給顆糖，這招用得可真是溜。
葉秋瑩眉眼彎彎衝幾人一笑：“你們打算出多少錢買工廠？”
葉秋瑩抬手攔住想要說話周科和麗麗，靜靜看著擁有話語權的中年男人。
男人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麽順利，小年輕就是不經說，很是高興說了起來。
“工廠值不了幾個錢，設備我們老板也瞧不上，主要是技術買斷，生產的所有電器技術，再加上其他設備配件場地，一共五百萬！”
萬元戶在鄉鎮一帶都數不出幾個，更別說百萬富翁，五百萬肯定嚇倒一堆鄉巴佬。
果不其然，福星三個負責人直接愣在原地。
葉秋瑩回過神來，諷刺一笑：“老古董的技術你們也要？”
工廠除去成本按照最低利潤，繳稅後一年也有六七十萬。
按照國內市場與人均收入，大部分家電十年內不會被市場淘汰，保守估計就是六七百萬！
要是省城和國內市場打開，利潤就不止翻幾番，後續彩電空調電冰箱也會上線，穩打穩紮上千萬、上億都不過是時間問題。
五百萬就想技術買斷，還包括場地、設備，腦子沒問題吧。
“我們當然不會用，你們落後的生產技術，隻是以防萬一你們拿了錢，又去別的地方辦廠，生產出來的次品，到時候攪亂市場。”
中年男人說時，立馬從文件包裏拿出一堆資料。
“我們已經做過調查，福星這幾個月在縣城，甚至省城的市場占比，還有我們一些我們的估算資料，比起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工作，直接拿五百萬再劃算不過。”
葉秋瑩掃了眼桌上的文件，直接單手甩給中年男人。
“調查估算得挺清楚，這可不像你們說的碰巧想要擴建，倒是像極了早有預謀。”
葉秋瑩沒有理會男人臉上閃過的尷尬，她佯裝糾結，托腮沉吟起來。
“我和周總、麗總三人合資辦廠，你們出資五百萬，平均分下來一人也就一百來萬，你覺得我們可能賣嗎？”
中年男人眉頭一皺，果然普遍都存在劣根性。
“嫌少？”
“那就再加10……不，再加40萬，你們三個平分，一人也有180萬，怎麽樣？夠你們一輩子好吃好喝，不用幹活了。”
對麵的女孩笑而不語，指尖輕輕敲著桌麵。
“小張送客。”
“……”
中年男人本想扣下點錢，現在實在被逼得沒辦法，握拳咬牙。
“六百萬，再多也沒有了，你們要是不賣，就等著虧本倒閉吧。當然你們要是違約，偷偷轉賣或者再次生產，就要賠十倍的違約金。”
獅子大開口，總比不賣好。
葉秋瑩一拍桌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咱們廟小，容不下你們這幾尊大佛，出門左轉直走不送。”
話說完，男人又看見跟前三人連連擺手，根本不帶正眼看他們。
想起臨走前，老板交代的任務——務必要買下小工廠。
中年男人一陣氣急，推搡著上前要強行送客的小張助理。
“實話告訴你們，我都是為了你好，往後都是彩電的天下，國外已經開始研發生產液晶電視，到時候賣不出去都是一批廢銅爛鐵。”
“部長，你跟鄉巴佬解釋什麽，他們懂嗎？恐怕聽都沒聽說過，賣幾台黑白電視、幾個電飯鍋就沾沾自喜，以為自己人上人。”
“就是，根本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五百萬做夢都該笑了，這些人竟然不賣，是傻子吧？
本以為勢在必行的事，竟然拿不下一間小工，結果還吃了個閉門羹，他們在國內哪裏受過這種氣。
葉秋瑩也不惱，淡定走到蘇姐麵前，直視對方的眼睛。
“你們身在外企，為他們講話無可厚非，畢竟拿錢辦事。但我們好歹也是同胞，滅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貶低自己的民族企業有什麽意思？”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這是忘了自家老祖宗是誰？
女孩稚嫩的麵龐，帶著自信從容，越發顯得蘇姐愚昧。
氣勢莫名被壓了一頭，蘇姐氣得渾身顫抖，她好歹也是知識分子，竟然被滿身鐵鏽味的臭丫頭比下去？
國內的破工廠，有點錢誰都能開，上不了台麵的玩意。
她輕嗤一笑：“哼，什麽叫貶低，我看是說到你的心坎裏，你們家的電器，質量一定很次吧，技術不過關遲早倒閉。”
“這就不勞煩您關心，沒準你老東家倒閉了，我們家都還在。”
“行了，蘇蘇過來。”
中年男人捏了捏眉心：“我替蘇蘇跟你道歉，她也是實話實說，國內的電器現在的趨勢就是這樣，你不認都不行，除非你有過人的能力技術。”
見葉秋瑩三人不說話，男人語氣緩和了些。
“你們也不用著急，很快現實就會告訴你們答案，我們還會再來，隻不過到時候就不是這個價了。”
“別再來了，我們很忙，沒時間見客。”
男人深深看了眼葉秋瑩，皮笑肉不笑。
“你們好自為之。”
“……”
葉秋瑩氣笑了，直接讓安保人員過來趕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周科和麗麗早就想趕人，見幾人終於被趕出去，夫妻兩人狠狠啐罵一聲——呸！
“秋瑩，國外的技術真的很厲害嗎？”
葉秋瑩歎了口氣，何止厲害，跟國內就不在一個頻道上，自行車怎麽跟摩托車，甚至小汽車相比？
不過龜兔賽跑，勝在持之以恒。
天道酬勤，後世技術趕超的項目可有不少。
葉秋瑩將夫妻二人叫了過來，三人一起商量研發生產新電器。
改革開放後，由於外企進入市場，除了技術引進、對外開放促進經濟發展，同樣對國內各個行業也造成不少衝擊。
百廢待興的年代，隻要勤快都能掙到第一桶金，更何況技術超前的外企，不少高新科技幾乎是碾壓式占據國內市場。
若僅僅是如此，隻能說技不如人，落後就要挨打。
不少外商企業通過合資、買斷等各種方式，進一步吞並不少民營企業。
國產食品、百貨、日用等產品，甚至有些買下品牌後，狸貓換太子，改頭換麵變成他們的新品牌。
八十年中後期，市麵上的電器逐漸多了起來。
不過她也不妄自菲薄，好歹也來自後世，兩千年前的電器聯合新業電子，製造出來應該不是問題。
新業電子和福星電器廠接連被外商上門，談技術買斷的事。
葉秋瑩當然不得不提個心眼，誰知道他們沒買下來，會不會出別的損招，讓工廠自己倒閉，最後一分錢不出，直接收購了工廠。
這種事，她見過太多太多。
周科和麗麗聽得一陣提心吊膽，防患於未然，兩人特地去了趟鄉政府找許州商量。
不出所料，接下來的日子工廠確實遇見了不少小麻煩。
之所以說是小打小鬧，完全是他們提前做好了準備，不至於被打得措手不及，每走一步都格外謹慎，生怕掉進對方的陷阱。
葉秋瑩、周科和麗麗，三人如今在縣裏也算是有點名氣的人，不少地方能刷刷臉。
有什麽事情，一個電話過去也能快速解決。
許州和許州父親都在幫忙扶持民營企業，天時地利人和，正規辦廠已經是板釘釘上的事，誰也阻攔不了。
至於一些小機械生產商被威脅、被買斷無法供貨，他們也不為難對方，直接和國營工廠合作。
要麽就等設備齊全，自己實驗生產！
許州接連被幾場商戰搞得焦頭爛額，見到葉秋瑩和沈珩的時候，時不時就握拳沉著臉打氣。
“作為民族企業，咱們一定要撐住。”
葉秋瑩哭笑不得，相比福星，新業電子才真正的壓力大。
葉秋瑩倒是想幫新業電子的忙，隻是有心無力，再則沈珩不想給葉秋瑩徒增煩惱，很多事情並未與她細說。
現在福星廠房擴建、彩電準備上線，沈珩怕葉秋瑩太操勞，更不願意多說。
葉秋瑩確實也忙，好不容易找來工人，已經五月末。
原計劃中下旬招工完畢，足足推遲了大概十天，而且這年頭特別缺技術型人才，新員工還需要培訓，又拖了一個星期。
等新產品準備上線，已經是六月初。
延期本來就惱火，偏偏人手又不夠。
一籌莫展的時候，葉秋瑩終於等來一位得力助手，提高工價後，在縣城一批麵試人員中，她終於找到一位合適的技術員。
最難得的是男技術年齡不大，相關知識過硬，相貌還英俊儒雅，說話很是溫柔好聽。
葉秋瑩看了眼簡曆和相關檔案資料，來自省城的大學生，而且曾出國交流學習過，技術方麵也有超前的認識。
葉秋瑩表示很滿意，當即將人帶回了工廠。
男生二話不說提著行李跟在她的身後，一瞧就是務實肯吃苦耐勞的人，笑容更是溫和平易近人。
到宿舍的時候，雖然有些不適，但還是第一時間投入工作。
葉秋瑩親自給他培訓，觀察並且讓他熟悉工藝後，做好新崗位計劃表，甚至暗處看過他配裝機器，指導新員工。
不得不說，小崔做事讓她很是滿意，關鍵情緒還穩定。
不管是跟進新項目，還是負責培訓員工，指導維修檢機調試新機，小崔全程待在她身邊打下手。
葉秋瑩終於能喘口氣，原本延後的工作，竟然被趕了上來。
葉秋瑩安靜下來，站在百葉窗邊打量新的產線，還有一旁給員工作業指導的小崔，心滿意足抿了口茶。
不得不感歎，有個全能型助手真好！
話說起來，為了提前讓彩電上線，好不被進口電器擠出市場，她已經有半個來月沒有看見沈珩。
每回沈珩過來找她，她都在忙，最後還是小崔去迎接的。
等她忙完去找沈珩的時候，小崔說人已經走了，心難免有些落空。
現在新的生產線終於開機，彩電樣品機也已經調試完畢，她也有了空閑的時間，一閑下來，就無比想念某人。
葉秋瑩嘴角噙笑，打算找自己的未婚夫聊聊。
想到便做，葉秋瑩立馬收拾辦公桌，匆匆跑去隔壁新業電子等沈珩。
沈珩從豐源機械廠下班過來，工廠上班的員工基本已經下班回家，還在工廠待著的工人，少之又少。
所以當葉秋瑩看見新業電子門口站著一個姑娘時，有些訝異。
小女孩有些嬌小，精致的麵龐像是洋娃娃，一頭長發編著麻花辮，白淨的肌膚和軟萌的氣質，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小女孩穿著新業電子的工服，站在門口左顧右盼像是在等人，笑得時候很甜很甜。
葉秋瑩不禁感歎，這是誰家的小丫頭，長得可真好看。
正想著，一輛熟悉的轎車已經映入眼簾。
沈珩下車朝她走來，葉秋瑩笑容剛剛升起，一個嬌小的身影已經朝沈珩跑去，因為跑得太快，身子踉踉蹌蹌。
軟萌可愛嬌小的小家夥，摔下去得多疼。
隻不過倒地的方向竟然是沈珩懷裏，隻見沈珩避開衝過來的女孩，身子一轉來到了葉秋瑩跟前。
葉秋瑩瞪大了眼，驚得連呼。
“救人。”
好在下一秒，女孩落在了另一個男人懷裏。
小崔紅著臉將小姑娘扶了起來，又火急火燎來到葉秋瑩跟前：“經理，這份文件你忘記簽字了。”
青年眉目溫和，有些害羞提筆遞給葉秋瑩。
沈珩接過筆，淡漠看了眼小崔，又睨了眼身後的曉燕，兩人黏糊糊的目光，真的是如出一轍，令人分外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