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室的燈第四次亮起,周可麻木地靠著醫院冰冷的牆坐在地上,蜷成一團。
醫生讓她做好準備,陳淑柔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好,重傷之下,即使救活過來,很可能也是植物人,活的沒有質量。
周可想起霍安安的父親,她感慨過霍安安從未想過放棄。
同樣的抉擇輪到自己頭上,她才明白有多難。
卡裏不多的餘額早就清零,剩下的錢都是冷勳墊付的。
雖然他說不用還,但周可怎麽可能不記這筆賬。
算下來,成年後,她沒有債務的時光,竟隻有短短兩個月。
“這麽大的事,”她在心裏問係統,“沒有觸發什麽任務嗎?”
她從未如此渴望能夠觸發一次任務,好讓時間回溯,回到一切沒有發生之前,她可以像救下霍晴川一樣,救下母親的命。
係統的聲音永遠是那樣,介乎有情與無情,生命與機械之間:
【很抱歉,宿主,此次事件為NPC背景事件,與主線劇情無關,與天涼王破概率無關,因而並無事件觸發。】
周可猛地砸了一下地麵:“無關,無關,NPC的感情便無足輕重,不是主角的性命便不值得拯救了嗎?!”
【很抱歉,宿主。是這樣。】
周可仰頭笑了一下,很快止住。
世界啊,它荒謬如斯。
係統又說:【另外有一件事需要通知宿主。由於宿主已經從王氏集團離職,天涼王破事件在你身邊發生的概率將大大降低。為了保證本係統任務的觸發數量,主神決定將本係統從宿主身上解綁,綁定到與王氏集團更緊密的另一位NPC身上。】
周可沒有說話,感到一陣輕柔的觸感從身體裏抽離,不痛,無足輕重地癢。
係統的聲音難得帶上些感情:【在本係統綁定的多任宿主中,周可,你是工作態度最專業、效率最高的。你帶給本係統稱得上美妙的任務體驗,將永遠銘刻在我的內存中。感謝你為世界穩定做出的貢獻。】
“嗤。”周可輕笑一聲,“滾吧。”
***
周可離職後,王逸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遠沒有自己想象的多。
他知道她住在哪裏,找過去卻是人去樓空,被告知這家男人犯事坐牢了。
他緊張起來,找盧不平幫忙調閱警方記錄,知道了精神病院發生的事情。
就這麽順藤摸瓜,他終於在周可新租的房子樓下等到了周爽。
周爽認出他,有些驚訝:“你來找姐姐?怎麽不先打電話問一聲,她這幾天——”
忽然她想到,這個人就是姐姐公司的老大吧?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讓姐姐做替罪羊的罪魁禍首!
就算姐姐說是自願的,她也恨這些人讓姐姐背上罵名!
看看現在網上,都把姐姐說成什麽了?
小姑娘臉色倏然冷下來:“怎麽,又有新的鍋來找姐姐背嗎?王總?”
王逸麵帶局促,歉意幾乎溢出雙眼:“我不是要推脫,但周可離職的時候我正在醫院,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哼。都過去快十天了,你是什麽絕症?”
“胃潰瘍、低血糖、肋骨骨裂傷口感染和肺炎。”王逸完全不在意周爽語氣中的諷刺,有一答一,誠懇極了,“又花了三天時間處理公司事務,很抱歉現在才趕來。是我的錯。”
他手上拿著封文件袋,遞過去:“她離職是擅自用了我OA權限,我已經撤銷了,她現在算曠工。當然,扣的工資我會補給她。我不同意她離職。”
周爽看不懂文件,但為了給姐姐爭麵子,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
看周爽態度鬆動,王逸忙問:“阿姨現在情況怎麽樣?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是哪家醫院?”
周爽遲疑著說:“醫院……”
“醫院能做的,都做了。”醫生歎息道,“已經第三天了,還不醒來的話,能蘇醒的概率一半一半。家屬……”
她看著周可蒼白的臉龐,語帶憐惜:“家屬注意病人臥床護理吧。”
周可安置好媽媽和護工,從醫院出來。
周群賭輸了後會喝酒,喝過酒就會打人。
打媽媽,打她,打周爽。
周可痛恨喝酒。她被債務壓得再崩潰,都沒有借酒澆愁。
但是今天,她想喝酒。
微信裏還有50,她也不懂酒,就在醫院旁小超市裏找價格最低,度數最高的。
墨綠色的玻璃瓶,劣質的紅紙包裝,周可驟然發現,這性價比最高的酒,就是周群喝的那一款。
她自嘲地笑起來,舉起童年噩夢擰開蓋子,坐在夜晚的路牙上看著瓶裏晃**的透明**,仰頭灌了一口。
苦澀辛辣的**湧入食道,並沒有想象中的嗆咳。
血緣的力量真強大,她似乎天生會喝酒。
車來車往,人流不息,醫院外的這條街見證了太多人間悲喜劇,路過的看客早已習以為常,無人側目。
直到一雙皮鞋停在她麵前。
周可認得,這雙鞋不便宜。
頂級的霸總都穿定製,這牌子屬於窮人買不起,富人看不上,她認識的人裏,隻有一個人會穿這牌子,還舍得走到鞋麵起褶。
“王……”她想到已經辭職,嘴上一拐彎:“你啊。”
王逸提了提西褲,挨著她坐下。
“我呀。”王逸應她,“我可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麽。”周可仰頭灌酒,**撞擊玻璃瓶,發出空洞的回響。
王逸把文件遞給她:“抓你曠工。”
周可沒接,自顧自咯咯地笑起來,一笑便停不住,笑到前仰後合,眼淚溢出,手舞足蹈,一不留神就碰翻了擺在腳邊的小盆栽。
王逸扶起來,覺得有點眼熟,想起來正是之前去看周可媽媽時,放在桌上的兩盆盆栽中的一盆。
隻是瓷盆碎過,有明顯的拚貼痕跡,盆栽也蔫蔫的,半死不活。
周可立刻不笑了,撈起小盆栽抱進懷裏。
王逸問:“還有一盆呢?”
“那盆好的,在周爽手裏。”周可說:“這盆被踩了,快死了。”
她說:“它要死了,它就要死了。可我不想讓它死。我想再救一救。”
王逸說:“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周可雙眼霧蒙蒙地看著他,口齒清晰地問:“我是不是養不活它了?”
接著自己回答:“我養不活了……我太累了……”
王逸說:“能活的。我替你養。我爸爸很會養東西,花草樹木,小狗小貓,都能活。我去找他學。你也能活。”
周可搖頭:“不是我,是它。我有工作,我能養活自己。”
一絲迷茫從她眼中閃過:“哦,我沒有工作。我辭職了。”
她又搖頭:“我幹嘛要辭職,我很喜歡這份工作的。工資高,公司有前景,福利好,同事個個都是人才。老板雖然經常扣我工資,該被吊路燈的,但補貼獎勵也很大方,可以死緩。”
王逸:“……求輕判?”
周可:“不好意思忘記了你就是我老板。”她晃了晃腦袋,“前老板。”
她掛起王逸熟悉的,清美標準的營業笑容。
王逸忍不住伸手撫住她滾燙的麵龐:“在我麵前,不想笑可以不笑的。你可以哭,可以鬧,甚至不爽,可以打我。”
周可再次搖頭:“我打人,但我喝了酒不打人。絕不。”
搖頭的幅度太大了,她兩眼發暈,身形歪倒,王逸連忙將另一隻手也扶上去,兩手捧著酒醉坨紅的臉龐。
四目相對,周可眼中的王逸像開了柔光濾鏡,俊美到不可直視。
更致命的是那眼中含著心疼與憐惜。
沒人受得了。周可想,沒人受得了觸不可及的人垂眸,為平凡如自己駐足費心,滿腔柔情。
特別是此時此刻,她的理智無比薄弱,精神極度低靡。
她會控製不住想象力的。
好在,酒精的作用就是讓她控製不住。
她挺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