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看見宋濂來信後,不禁閉眼一歎:
“好你個龍門子(宋濂道號),竟比我劉伯溫還急著另辟出路!”
宋濂在曆史上的確入山當過道士。
那是在至正十年,他專門去了華山,入山為道。
宋濂對外宣稱的當道士理由,是從小體弱多病,所以需要入山為道學習養生之術,實際上是早已為了入山著書,以逃避亂世。
因為宋濂已經看到,當時的元廷沒有多大的中興希望,甚至亡國有日,所以,他不想再為元廷的官,以免將來,王朝更迭時,轉到新朝為官,會顯得氣節上有虧。
可偏偏,在宋濂入山為道前一年,就有人舉薦他做元廷的翰林編修。
好在他終究還是成功辭了官。
但宋濂因此還是怕了,幹脆就選擇了入山為道,直到如今天下真的已經大亂,元廷也注意不到他時,他才回了家,等待機會。
曆史上的宋濂就是在朱元璋站穩江南,而看見朱元璋所部已具備成為天下之主的條件後,就果斷把自己的家人藏到了諸暨勾無山,然本人則未進山,而是到了朱元璋名下知府王顯宗所設府學任老師,以求能通過這種方式,被朱元璋注意到。
朱元璋結果自然也就真的注意到了宋濂,還讓他在後來成做了太子朱標的老師。
可以說,宋濂這人不是隻想著書立傳的淡泊名利之輩,而是一個精明且也有入世求顯貴揚名的士大夫。
要知道,劉伯溫在曆史上,都還在為要不要加入義軍而慎重不決到最後還是朱元璋麾下大臣以劍相逼才主動來投的時候,宋濂就早已加入了義軍。
所以,這一世,宋濂在聽了劉伯溫的一番分析,並做出自己的判斷後,也就直接先去了瓦梁壘。
而此時的瓦梁壘附近,一叫七裏灣的小漁村,章誠正在這裏的一處義軍講堂裏主持著一場會議。
為了這場會議,朱文正等許多留在集慶都特地趕了回來。
“眼下已是臘月,攻打集慶後需要做的戰後諸事已經做的差不多,元兵短時間內也不會大舉興兵,無論是籌集糧草,還是象征性地賑濟一下因為處於凍餓之困的各地百姓,以避免來年更大規模的起義之事,都得等明年開春,他元兵才會有所動作,何況,現在我們打下了集慶,隻怕也會讓現在的元廷朝內鬥爭也更加激烈。”
“所以,我們得趁著這個時候,抓緊休整,抓緊整編,抓緊總結,也就有必要讓大夥兒都放心手裏的事,聚在一起來議議。”
“先進行戰後總結吧。”
“這次打集慶有沒有需要總結的經驗和教訓,以及有沒有需要批評的人和事,大家既然都是兄弟,就要暢所欲言。”
“我不會因為誰被批評的對被揭露的對,就會在這裏批評誰處置誰,也不會因為誰批評的不對揭露的不對而處置誰。”
“讓你們自己指出問題和互相指出問題,也是為了我們這支義軍可以更加強大,也是避免你們自己和你們的義軍兄弟在將來的作戰中因為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而白白戰死沙場。”
“起義者固然當以戰死為榮,但也不能白死,不能因為是他人和自己莽撞而亡。”
熊熊燃燒著炭火的火爐旁,章誠先說了起來。
自從打下集慶後,章誠所部義軍已經不缺炭,也就不用全部拿來煉鐵,而能夠大量用來禦寒,以避免上下所有人在這個時節因為受凍而染風寒而亡。
所以,即便章誠等義軍官員一起開會時,也能做到基本上五六個人圍著一個火爐議事。
而章誠在這麽說後,在打集慶結束後,奉命跟著花雲一起追剿集慶周邊元兵反動地主武裝且發展集慶周邊百姓加入義軍的舒安國,就在這時,從一火爐旁站起身來,而神色嚴肅地道:
“章先生說的是,既如此,我要批評花管勾!”
花雲聽後便朝舒安國看了過來,把桌子一拍,起身道:
“你他娘的有什麽資格批評老子,要不是老子打下滁州城救了你們,你他娘的還在大街上賣字為生呢!”
“正因為義軍救了我,所以,我才需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謹遵章先生的指示,說出我所看到的義軍問題。”
舒安國不卑不亢地回道。
章誠也跟著道:“舒安國兄弟說的沒錯,既然已加入義軍,視義軍諸兄弟為自家兄弟,就應該勇於指出自家兄弟的問題,所以,舒安國兄弟剛才的話值得表揚!”
章誠說著就看向了花雲,也把桌子一拍。
啪!
接著,章誠就嚴肅地問著花雲:“你拍什麽桌子,不想別人批評你,就別加入義軍,去當山大王,山大王不願意被人批評,隻想自己一人稱王稱霸,還快意恩仇,誰說出他的問題,就可以把誰當場砍死,哪怕是他老婆,反正對於山大王而言,他的規矩才是規矩。”
“但我義軍不是山裏的土匪,是要救天下的王師!”
“我不是那個意思,章先生。”
“我是覺得,他一個刀都拿不穩的酸秀才,能批評出什麽道道來,他又不懂打仗!”
花雲訕笑著說了起來,且悻悻然地坐了回去。
章誠道:“他不是酸秀才,他是義軍的一員,是跟著你一起去集慶的宣教官!至於他批評的有沒有道理,你也應該在聽他說後,再做自我發言,男子漢大丈夫,刀槍火海都不怕,難道還怕被人說幾句?”
“是!”
“讓他說!”
“讓他說!”
花雲把身子往後一靠,故意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
舒安國這裏便說道:“花管勾在追剿集慶敵軍過程中,一點也不配合章先生給我的宣教工作,隻一味殺人!”
“許多元兵地主鄉勇明明已經被逼入絕境,而可以勸降了,但他還是選擇殺掉!”
“他這是明顯隻求心中快意的放浪行為,且絲毫不聽我的勸阻,也忘了章先生說過,盡量不殺人,當以盡最大努力,發展天下各階層民眾,為我義軍朋友乃至加入願意加入我義軍一起推翻暴元、恢複中華、解救百姓的偉大事業中來的話!”“他這樣做是不利於義軍和他自己將來在作戰中能逐漸成長且壯大起來的,可以說連土匪都不如,土匪尚且知道殺人是為劫財,所以還有個規矩,而花管勾是殺人是隻圖自己痛快!”
花雲聽後強行咧嘴一笑。
而這時。
朱文正也起身說道:“我也要批評花叔,他在追剿過程中的確隻圖個人暢快,一位輕率冒進,以至於與我神機營等其他義軍距離拉開很大,他這樣很容易遇伏,乃至全軍覆沒的。”
“相反,毛叔就沒有這個問題,在追剿時,一直和我神機營保持聯絡。”
“娘的!你個娃娃懂什麽,那些元兵有哪個膽子半途對老子設伏的。”
“老子攆他們,跟攆一群豬沒區別,難得還怕他們設伏?”
花雲說道。
朱文正道:“那是因為元軍精銳都被調走了,但如果你將來還是這樣,讓你底下的馬軍官校都是這樣的風格,隻怕會吃大虧!”
“知道了!”
“知道了!”
花雲說著就道:“怎麽都批評我,不說說別人,都針對我是吧?”
“誰讓眼下你表現出的問題最多。”
章誠瞅了花雲一眼說道。
花雲沒有再說什麽。
汪廣洋這時則道:“我倒是想說說神機營的問題,神機營私藏繳獲頗多,不合章先生與諸位達成的繳獲歸公的共識,使得近來,瓦梁壘市上出現許多神機營官兵托人私賣物資的情況,雖然這些人已經盡數抓獲處置,但我還是有必要提一下。”
“沒錯,花管勾和毛管勾麾下的馬軍都因此在背地裏發牢騷,說好處都讓神機營得了,豈不是逼著讓他們去搶百姓的。”
拱衛司的戚祥說道。
湯和道:“照這麽說,那我的人沒渡江去不是更虧?”
朱文正這時則紅著臉說:“我不知道他們明知故犯,一個個眼皮子都那麽淺,進了集慶城,略見到一些繁華奢侈之物,就起了貪心。”
“你們反應的問題都很及時很重要,但在我看來,導致這些問題的根本原因還是我們這支義軍雖然有明確而偉大的目標,但在具體執行上,還是過於注重兵事,輕視了義軍各級意識上的統一與訓導指揮,也缺乏負責能保證義軍各級在作戰時保證意識不亂行為不亂的主官。”
“就比如花雲兄弟就需要一名威望不比他差但在思想上比他還能把控其部上下官兵行為目標的主官,此官不是簡簡單單的監軍,是要讓該部上下擰成一股繩。”
“神機營也需要一名這樣的主官,不然整個神機營上下就會漸漸在一次又一次的戰爭中忘記的初心,乃至很可能在一次大敗之後陷入迷茫,乃至也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背叛了天下百姓,反而成了貪官劣紳的走狗。”
章誠對著爐火說起自己真正的想法來。
朱文正、汪廣洋等皆認真地聽了起來。
湯和甚至在這時主動問道:“章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們義軍各級不但要在排兵布陣上有個主官,還得在目標建設上有個主官,免得義軍打仗打到最後都不知道為誰打仗了?”
“沒錯!”
“但是我們現在缺這樣的人才,大夥連自己為誰打仗都還沒想明白,還怎麽去教別人想明白?”
“所以,我的意思,我們得在休整期間抓緊培養這樣的人才,趁著這個冬天,元兵不來,大家都要統一認識,統一到之前提到的為複興中華為解救天下百姓為天下百姓打出一個大同的目標中來!然後,按照這個目標去培訓各級官校和地方上的社長都頭,讓義軍上下都達成一樣的認知,再在各級安排訓導、訓教這樣的主官。”
“因而!”
“我提議成立大同社,確立大同社的社綱與入社製度,義軍所有百戶與社長以上的官員接下來履行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寫申請書加入大同社!”
“當然,每個人都有拒絕的權力,隻是這樣的話,我有將他們革職且讓他們離開這裏的權力乃至若還執意武力反抗,我也有直接對其進行武力鎮壓的權力。”
“這也是我跟上位商量後做的決定,眼下義軍規模越打越大,加入義軍的人越來越多,已經到了必須盡快統一認知,盡快加強內部組織統一的時候,而首先要做的就是,義軍這把利刃必須由代表中華與百姓利益的大同社這樣的組織握在手裏,不能成為貪官劣紳乃至個別野心卑鄙之徒為禍天下的工具!”
章誠這麽說後,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因為章誠這個決定,甚至是跟朱元璋達成一致後做的決定,實在是太讓他們感到意外與驚詫。
要知道,他們這些人跟著章誠出來,很多雖然的確是覺得跟著章誠能救天下,但都沒想到過要設立一個組織來領導自己怎樣救天下,他們本來是覺得章誠讓他們怎麽做,他們就怎麽做的,結果現在突然要出現一個大同社。
“這是不是就是說,我們以後聽大同社的,不是聽章先生的?”
“我覺得,章先生就是大同社,大同社就是章先生!”
“不對,如果這麽簡單,章先生沒必要多此一舉,章先生這樣做應該是覺得雖然他不能永遠存在,但代表他意誌的大同社可以永遠存在,就像是孔聖人雖然不在了,但代表孔聖人學問的傳承者還在,章先生設立大同社,應該是要挑戰經學在天下的地位!”
“是嗎,我現在隻是擔心,加入這個大同社後,影響我跟著章先生求富貴嗎,實不相瞞,我雖然是為了不餓肚子造的反,但後來章先生提醒我們想想造反為什麽後,我其實隻想到了繼續造反是為了將來能當大官,能像以前看見的那些官老爺一樣,有人伺候,受人尊崇!”
“也是,不過章先生說過,這兩個不衝突,人需要從為自己的角度出發選擇為百姓,才能有造福天下百姓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