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誠現在覺得很可笑的是,幾乎每一個被俘的元廷官僚,除切齒痛罵他為賊寇賣命是不忠不孝外,都會質問他為何要造朝廷的反,做不忠不孝的事。

在這些人看來,他這樣的人,似乎就不該造元朝的反。

哈雅這些蒙古貴族也這樣問他,一點也沒有覺得他們是這片土地的入侵者,隻認為章誠是他們的背叛者。

在他們認識裏,章誠這種文人本就該跟他們是一夥的。

但章誠想說的是,別說造元廷的反,要是朱元璋對不起自己,他都要造朱元璋的反。

不過,在元廷官僚眼裏,都覺得元廷並沒有對不起自己這樣的人,而自己造反是不應該的。

關鍵是,他還不是為了當皇帝,這就讓這些人更加不理解。

所以,章誠覺得可笑。

但覺得可笑歸覺得可笑,章誠也懶得解釋,解釋說他到這個世界就是想要顛覆,走一種未曾設想的道路。

畢竟他是有退路的,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唯一可以讓他放棄這樣做的理由,隻能是這樣做,對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善良的人不夠仁道,不利於這個世界的中華發展,更重要的是,對自己的利益不夠大。

而現在,章誠所走的這條道路,並沒有這個問題。

所以,他絲毫沒有就此要停止這樣做的心思。

看著近在咫尺的集慶城,他依舊內心澎湃地想要攻下他,改造他,讓他變成自己心中想看到的集慶城,而不是地主官僚驕奢**逸的安樂窩,老百姓為奴為婢的輸血地。

隨著五萬元兵在城外幾乎被全殲,現在的集慶城已經沒有多少守兵,更不可能有什麽援兵。

因為元兵水軍也徹底被殲滅,江防上全是義軍的水師。

而徐達等也早就掃清了集慶周邊的城鎮。

朱文正也在平江阻斷了元兵撤回海上的水道。

所以,現在的集慶被義軍拿下就隻是時間問題。

由於大軍剛剛經曆大戰亟需休整的緣故,所以,章誠等沒有急著攻城,隻在集慶外圍紮營備戰,同時進行勸降工作,而希望元兵可以不戰而降。

福壽這裏收到了左丞相定住給他的信。

左丞相定住在知道元兵攻打太平失利後,就幹脆沒有過江,而是留在江北。

而定住甚至已經決定讓福壽等人放棄江南,先集中兵力,清除江北的義軍。

所以,定住給福壽寫了信,表達了這個意思。

福壽看見信後,就又看了看城外密集成雲,一時神色變得更加沮喪,他內心是不想離開江南的。

因為他在江南有大量田地產業,每年光是租子收入都富可敵國。

更何況,前段時間,他靠下鄉清剿也積攢了不少財貨,偏偏現在的他已無足夠的船帶走這些財貨。

所以,福壽現在隻希望能有天兵天將突然出現,將外麵的義軍消滅掉,而保住集慶城。

不過,現在城內還是有不少官僚已經開始有想勸福壽北撤的心思。

但不少江南本地的官紳則不想福壽等人走,也想福壽等保住江南。

“行台,集慶已成孤城,我們還是盡快撤走吧。”

參政達嚕噶齊就因此勸起福壽來。

但江南本地官紳賀方等人則在跪了下來。

賀方更是大喊一聲:“行台!請勿棄民而走啊!誰不知道朱元璋等妖賊,亂禮毀文,故靳公等殉節被辱,更有右丞被逼向刁民下跪認罪,行台若走,則我集慶父老豈不要永無寧日啊,嗚嗚!”

賀方說後就灑淚哭了起來。

“我們不走還能怎麽辦?”

“你們隻知道希望我們守住集慶城,可你們呢,錢糧不肯出,人丁壯勇不肯出,我們隻能抓老百姓充數,可老百姓他終究不是野草,說長就能迅速長起來,也不能真的靠一直吃苦就能活著,一直逼下去,隻會是幫助妖賊做大!”

“這個道理,你們應該比我們更明白!”

達嚕噶齊這時詰問著賀方,且轉身向福壽拱手說:

“行台,我們現在隻能撤走,留在這裏於大元的江山社稷毫無益處,隻有離開這裏,向朝中諸公反應江南的真正情況,才能保住我大元社稷啊!”

福壽未答。

他內心現在是想走也不想走,想走是因為怕自己要是不撤走,城破後會被公審,即便自己提前自殺,也不會得到殉節者該有的待遇,而隻會被清算的更徹底,乃至被鑄造跪像,且也會抄走他聚斂的所有財貨,而不想走則是因為他作為色目人,是真舍不得自己斂的那些財貨,兼並的那些良田,還有在江南的那種土皇帝、人上人的感覺。

賀方這裏則一咬牙說:“卑下願意破家為國,號召族人鄉勇,與集慶城共存亡,護我大元王統!”

達嚕噶齊嗬嗬冷笑:“你破家為國有何用?”

“卑下會力勸城中所有大戶皆破家為國!”

“隻請行台給卑下一天的時間。”賀方這時再次叩首言道。

他是真不想福壽等元廷官僚就這麽離開,讓集慶城真的就完完全全落到義軍手裏。

因為作為江南士紳的他是真喜歡大元啊,是真期望大元能夠一直在江南存續啊!

福壽又哪裏想離開江南呢。

要知道,在大元統治下的色目人,在江南可是很爽的,擁有大量不動產不說,還可以騎在漢人頭上作威作福。

所以,福壽見賀方這樣說,就道:“也罷,身為國家重臣,豈能輕易棄城民而去,老夫且給公一天的時間,望公速號召起民眾,一起守住集慶。”

“謝行台!”

“行台庇護我江南士民之心,令人感佩!”

賀方再次叩首。

而接下來。

賀方就真的在集慶城內,約見集慶的許多官紳,號召這些官紳們說:“諸公,值此國家為難之際,正是我們圖報之時,我們當破家救我大元國運,而不能坐視集慶落於賊寇之首。”

“姓賀的,你何故出此欺師滅祖之言!”

這時。

官紳薑純德突然指著賀方叱喝一聲,怒容滿麵。

賀方不禁一怔。

“是啊,公這話實在太無恥!”

“夷狄居我中華已近百載,喪廉棄禮,文明幾乎盡毀,天下漢人無不思驅除之!隻是恨人心不一,故一直未能抗虜成功,使文丞相等忠肝義膽之士皆含淚於九泉,也使夷狄一直欺壓我等。”

“幸有朱、章等英雄,奮而起兵,篳路藍縷,啟民智慧,終有如今將一掃胡腥之壯舉!令人可敬可佩,我等士大夫不如也!”

“是啊,我等無能腐儒即便為保全百姓不能早舉兵反虜也就罷了,怎麽如今還要指責這些為恢複中華、複我漢家榮光的英雄是賊寇呢?”

“饒是聖人在世,也當不會如此指責英雄的。”

儒士孫炎等也跟著質問起賀方來。

賀方整個人一時有些腦子轉不過彎來,而有種不認識自己這幾個士林好友的感覺。

賀方擰眉而問:“諸公這是在說我無恥?”

“沒錯!”

“你為韃子賣命也就算了,姑且算你跟我們一樣,是為保族人性命不得不屈身事虜,可爾怎麽能到現在還是是非不分,認虜為主!”

“你看看身上所衣,那件不是漢人所織?”

“你身上所流的血哪裏不是漢人所傳?”

“爾你居然在這裏恬不知恥地還要我們為胡元盡忠,我漢家就是因為你這樣不分華夷的賤儒太多,所以才有這近百年的恥辱!不然,當年趙宋何至於先亡於女直,再亡於蒙元。”

儒士夏燮更是激動指著賀方的鼻子,而大聲罵了起來。

賀方一時徹底破防了,拍案而起,哆嗦著嘴唇道:

“爾等怎麽如此虛偽軟弱!”

“集慶城還沒落到賊寇手裏呢,你們就急著向賊子效忠了,正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無恥之徒,才使得天下之禮壞到這個地步!”

“吾真是白認得了你們!”

賀方說了一句。

啪!

但這時,賀方叔父賀鑒突然走過來,直接給了賀方一巴掌:

“孽子!你認虜為主,你朋友為此規勸你,你還不思過錯,真是不配我賀氏之人!”

賀方隻覺臉火辣辣的疼,而驚愕地看向賀鑒,淚流滿麵:“叔父,您也責怪侄兒嗎?”

“你若在這樣執迷不悟,我賀家就當沒你這個人!”

賀鑒說後就背過了身去,就仰頭一歎:“想我賀氏一門,素來就是華夏忠良之士,而望天下胡腥早去,如今總算等到了這一天,真正是蒼天有眼,使我中華重現,我賀氏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也!”

“思錦先生,令侄還是當捆綁起來,而將來好獻給希武先生(楊憲),這樣也避免義軍誤會令侄的無恥之舉是整個賀家的意思。”

孫炎這時勸起賀鑒來。

夏燮也跟著說道:“是啊,希武先生來信說,義軍隻是消滅落後反動的貪官汙吏,不是消滅具體每一個有田地產業的人,不主張對大戶暴力奪產,而且隻要配合立功,即便之前有過對不起漢家百姓的事,也能從輕處置。”

賀鑒頷首,便讓人把賀方捆綁了起來。

同時,孫炎、夏燮等還帶著自家子弟來了城門處,以助軍守城為名,上了城牆。

噗呲!

隻是,夏燮在見到巡城的參政達嚕噶齊時,直接給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