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朱標和郭天敘母親張氏等眼下已被接來了集慶。
於是,這一天,章誠就帶著佳瑩,朱元璋帶著馬氏、郭天敘帶著張氏等一起著便服,來到了街市上,準備買買買。
章誠以振興實業為名買了許多瓷器。
朱元璋則買了許多小孩用的東西,甚至還花大價錢買了個刻製有全球地圖的玻璃炕屏回去,說是讓朱標長大後可以通過天天看見這屏風知道,天下有多大。
郭天敘則給母親張氏買了彈簧床,說是為了讓張氏睡著更舒服。
朱元璋見此頗為豔羨。
他羨慕的不是郭天敘買得起彈簧床,而是郭天敘可以為自己母親買彈簧床盡孝。
“咱的老娘要是在,咱也會孝敬,比他還要會孝敬咱老娘!”
朱元璋也就忍不住還對馬氏說了這麽一句。
馬氏笑著說:“無論如何,天下許多百姓的老娘現在因為我們中華軍,有了被自己子女孝敬的機會。”
朱元璋點了點頭:“妹子說的是啊!”
現在的集慶城人口很多,摩肩接踵的。
雖然中華軍的工業品還是處於滯銷的情況,但消費情況總體是在改善的。
所以,在街市上購物的人其實也不少。
朱元璋看見這些陌生人臉上綻放的笑容,尤其是在看見一些,雖然穿著破布補丁衣服,但也在扶著父母一起進店扯布買藥的百姓時,內心更是油然而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成就感。
他知道這裏麵有自己的功勞。
同時。
朱元璋也知道這裏麵還有章誠的功勞。
因為要不是章誠,他自己是不知道怎麽讓這麽多百姓活著的。
章誠現在也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人群。
看見他們麵上滿懷希望的笑容,章誠心裏也是高興的。
他也因此倍覺有成就感。
也來到集慶城的劉璉此時倒是心情複雜的很。
因為他也在集慶城看見了來來往往的許多人在街市上購物,還看見這集慶城許多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而不是百業蕭條、更不是人人淒惶。
這讓劉璉很是不解。
他本以為據有集慶城的中華軍會因為太多人口湧入而犯愁的,乃至大肆掠奪官紳富戶產業的,或者擴兵殺人以減少人口壓力的。
但他沒想到集慶城現在竟如此風平浪靜,還如此欣欣向榮。
不可思議。
非常不可思議!
“貴社難道不因有這麽多人湧入,而為接下來的錢糧而擔憂嗎?”
滿腹疑竇的劉璉為此找到了自己父親的學生,時任大同社集慶知府的楊憲,問起他來。
楊憲回答說:“你以為章先生跟恩師一樣隻知以綱常倫理要求百姓,以聖人之道要求官紳,用權謀詐術行事,用鐵腕嚴法辦案?”
“非我不尊敬家師,而是實事求是的說,章先生在理財安民上麵強於家師,也強於天下士大夫遠甚!”
劉璉聽後頗為不服,神色陰沉了下來。
但他覺得楊憲作為自己父親學生,如果不是真被章誠折服,不至於說這樣鄙夷自己父親和天下士大夫的話。
因為他清楚記得,楊憲作為北人,就是因為仰慕自己父親學問,才跑到南方來安家的。
所以,劉璉也就咬著牙問:“為何這麽說?”
“因為章先生做的事,是真的以民為本。”
“汝當注意,這裏的以民為本,非以士大夫為本,而是真的以百姓為本!”
“因為以民為本,所以章先生才放棄爭天下之主,隻把心思放在了如何把天下之利做大上麵,陰謀權術從來也沒用在對內傾軋上麵,甚至也沒有用在對外部勢力的傾軋上麵,隻內興實業外擴市利。”
楊憲一臉崇敬地說了起來。
劉璉更為驚愕:“他真不喜歡做人上人?”
“我本也不相信他真不喜歡,但目前看來,他應該是真不喜歡,是真欲為聖賢!”
“所以,章先生不會做為了能夠騎在別人頭上不惜自己利益受損的事。”
“我跟著他做事的時候,就親眼看見過幾次,花雲、湯和這些人,甚至一個普通工匠因為一些具體的事與他爭論且明顯在爭論到最後,發現是章先生錯誤時,章先生也沒有因為自己是地位居於他們之上的人而寧肯罔顧事實也要逼著底下的人承認是對的。”
“總之,這位章先生是真的把事實和實際的利益看得比麵子還重要,他寧肯被人懟得他顏麵掃地,也要把理辨明。”
“這一切為的就是讓百姓活得更好。”
“不然,以章先生的地位,他完全可以先論尊卑,再論事實,用權力逼著真理向他臣服!”楊憲說後就笑了起來,看向劉璉:“汝覺得天下士大夫,有幾人真能做到章先生這樣?”
“天下竟有如此聖賢的人!”
劉璉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楊憲越說越亢奮:“沒錯!所以,大量流民被引導來集慶,不會讓造福於民的我們大同社中華軍無法收場,隻會我們更加壯大,因為我們章先生已早準備好了高產的新糧,也早準備了新的貿易商品,現在隻覺得來集慶的人太少,而不覺得人太多。”
“你們上位呢。”
“他不是剛被擁戴為吳國公嗎?”
“他就願意坐視章先生這樣一個大公無私的人,借著一件件安民富民的大功德,積攢下崇高的威望?”
“他就不擔心章先生威望大到將來遲早威脅他的帝位?”
“他就不擔心將來他即便做了皇帝,將來他朱家也會遲早為章家所代?”
劉璉繼續問著楊憲。
楊憲沉吟了一會兒。
然後,楊憲就說:“可能會,但現在他是不能的。”
“為什麽?”
劉璉很不理解地問了一句。
楊憲笑了笑:“因為章先生給他帶來的好處太多了!多到他比當今元朝皇帝還富有,這怎麽不讓他期待章先生會不會在將來徹底滅了胡元後給他帶來更多好處,何況,章先生還給他帶來的希望本就很大,讓他有了當年始皇一樣的雄心壯誌,甚至是比始皇還要大的雄心壯誌!”
“比始皇還要大的雄心壯誌?”
劉璉更加愕然不已。
因為漢人已經很多年沒有所謂的英雄有始皇一樣的誌向,甚至比始皇還要大的誌向了。
要知道,即便是現在,願意造元朝的反,恢複中華的漢人都還是少數,而且這少數人都還是最不被士大夫瞧得起的底層民眾,被大多數士大夫斥為賊的底層民眾。
早就掀起了北伐浪潮,打到元上都的農民軍首領甚至不少連名字都沒有,甚至有名字也不過是叫關先生、破頭潘這樣的名字。
楊憲道:“沒錯。”
接著,楊憲就看向劉璉:“你知道我們上位書房最顯眼的陳設是什麽嗎?”
楊憲說後就回答道:“最顯眼的就是章先生親自讓人繪製的那副《坤輿萬國全圖》!”
“這幅畫一直掛在他的牆上,據聞,他幾乎每天都要在那圖麵前駐足良久,因為章先生在那上麵寫明了礦藏、耕田數目、氣候條件,七大洲四大洋,全在上麵,一直想自己子子孫孫有田有糧的上位比誰都清楚那幅圖的意義,清楚自己這一生該為什麽而活,該視誰為敵。”
劉璉有些聽不明白楊憲的話,而問道:“什麽是《坤輿萬國全圖》?”
“你跟我來!”
楊憲帶著劉璉去了自己的書房,然後指著一幅小了許多的世界地圖給劉璉看:“就是這個。”
同時。
楊憲還給劉璉具體講解起來。
劉璉聽後則道:“其實這上麵一些地方,家父也給我說過,畢竟我們家裏也來過番商。”
“我知道恩師不會不知曉海外的情況。”
楊憲笑著回了一句,接著就問著劉璉:“但換做是他,他願意告訴上位這些嗎?”
劉璉微微一笑,神色嚴肅地看向楊憲:“公應該知道讓一個帝王知道這些的後果!”
“知道,無非就是道學越發無用武之地,我們這些儒士就難以再做人上人,畢竟道學隻利守成,不利開拓。”
楊憲回了一句,又道:“所以,我才說章先生是真正以百姓為本的,恩師和天下士大夫皆不如他!”
劉璉則看著地圖而苦笑著說:“但也沒想到章先生會知道的更多呀!如果天下還真的有這麽大,不見得家父就真不願意以讓天下更加興盛為名讓國家積極開拓!”
劉璉接著就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憲一眼,問:“公打算何時向上位和章先生舉薦家父?”
“沒用了。”
楊憲回了一句。
劉璉聽後心裏一緊:“這是怎麽講?”
楊憲擰眉說道:“現在我們大同社和中華軍選官,已經不是征辟用人,而是自己培養然後考選!”
“因而,別說恩師,就是眼下集慶城內的儒士,也都沒有征辟,即便是營田這樣的事,我們都寧肯讓我們培養的學生提前畢業來營田軍裏做事,也沒有征辟外人。”
“啊?”
劉璉怔住了。
失望和沮喪湧上了他的心頭。
楊憲則繼續說道:“恩師不該瞻前顧後的!瞻前顧後很容易錯過許多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