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鄭重地頷首道:“章先生說的極是!想女人多兒女多和想讓百姓過的好都沒錯!咱也幸而得章先生提點,才更明白這個道理。”
接著。
朱元璋就看了花雲、湯和等義軍兄弟一眼,語重心長地說:“但咱還是希望弟兄們能多想著點百姓,畢竟咱們都是窮苦出身,知道餓肚子是什麽滋味,也知道看著親人鄉人一個個餓死是什麽滋味。”
朱元璋說到這裏就兩眼紅了起來。
花雲等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李善長這時跟著附和說:“上位仁德愛民,必感動上天。”
朱元璋則因此對李善長也笑著說:“善長你也一樣,雖要求咱不可亂殺人,但咱也給你說個實話,咱和章先生其實已經篤定要實現的宏願,不僅僅是不亂殺人,而是盡量不讓黎民再有饑寒之困。”
李善長聽後怵然一驚,進而立即朝朱元璋大拜在地:“上位可為堯舜也!”
“善長,你這是?”
朱元璋被驚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而接著,李善長又起身對章誠拱手作了一揖,笑著說:“章先生之抱負也令人可敬,善長不及也,唯有見賢思齊,勠力同心,也為天下百姓之不饑不寒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章誠笑著回了一禮:“足下不必如此客氣。”
“是啊,善長,你總是這樣寬和有胸襟,在這方麵,咱都有些不及你。”
朱元璋笑著說道。
李善長聽了朱元璋這話,反而有些忐忑不安,訕笑道:“上位謬讚了,下僚隻是一片赤誠之心罷了。”
“你這人!”
朱元璋指了指李善長,然後歎道:“忠厚啊!”
而隨後,朱元璋又瞅了章誠一眼,他不得不承認,雖然章誠沒有李善長表現的那麽忠厚,但勝在也願意說真話,且更有見地,而自己幸好因為五百兩忍住了心中的怒火,沒有發飆。
朱元璋越想越覺得滿意,便主動說道:“其實章先生讓弟兄們一起唱唱曲兒,說說心中想法,比以前聚在一起賭錢吃酒要好。”
“所以,你們繼續唱吧。”
“不過,章先生,你跟咱來一趟。”
朱元璋說著就帶著章誠離開了校場,往千戶衙門的正堂走來。
李善長和臉腫了半邊的馮國用等自然也跟著一起。
朱元璋則在這時問著章誠:“咱倒是想問問,你為何不讓士紳百姓們犒軍?”
章誠便將這裏麵存在著征稅權會被士紳無形中奪走的可能告知給了朱元璋,而說道:
“士紳們組織百姓們捐獻錢糧犒軍,看上去軍隊省了心,但捐多少是士紳們說了算。”
“百姓實際捐上來的和實際上捐給軍隊的,也往往是士紳們說了算,而且就算隻接受一次捐獻,以後不再接受捐獻,隻通過征稅養兵,為考慮與民休息,那征稅也隻能拖到次年以後。”
“這樣的話,士紳們還是趁著滁州城換新主人而克削了百姓一把,所以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不接受捐獻、隻公平交易,養兵養官養士要多少民脂民膏都擺在明麵上,形成製度,這樣對百姓有利,也對增強兵馬有利。”
朱元璋聽後頷首,且駐足回頭看了章誠一眼,且把章誠拉到一邊低聲說:“章先生啊章先生,你既然知道這接受捐獻是在幫助士紳趁機奪利於民,那之前李家獻糧,你怎麽不勸阻咱。”
朱元璋說著就指著章誠:“你這!”
但礙於,李善長也在這裏,朱元璋倒是沒有多說什麽。
隻是到了深夜,朱元璋才又親自來到了章誠這裏,叫醒了章誠。
章誠不得不打著哈欠,問道:“我是說上位,你不睡,我還要睡呢!”
“不問明白,咱睡不著。”
“你消消氣,算咱讓你加班了,咱按規定給你額外加銀子。”
朱元璋說著就笑嘻嘻地將一顆銀豆子擺在了章誠麵前。
章誠收了銀子,道:“行吧,咱相信你不是不想睡的人,也不是不把銀子當回事的人。”
“沒錯,咱也相信你章先生不是願意對咱藏著掖著的人。”“就算你章先生不阻止咱收李家的捐獻,是權宜之計,但提點一下總是要有的吧,畢竟咱又不是不知變通的人。”
朱元璋說後就雙手撐在桌上,看著章誠。
章誠點頭:“其實主要是沒必要!”
“沒必要?”
“怎麽沒必要?!”
啪!
朱元璋把桌子一拍,直接站起身來,雙手叉腰,在中庭裏踱著步,道:“咱可不想讓他們打著咱的名號奪百姓的利,更不想讓他們無形中奪占你說的那個征稅權!”
“可以說,這很有必要!”
“咱已經給徐達兄弟承諾過,不會讓弟兄們打天下後,結果變成是為儒士打天下,是為那些貪官汙吏流血!”
朱元璋接著說道。
朱元璋說後就一臉嚴肅地看向了章誠。
章誠擠了擠眼,用手扶住額頭,打著哈欠說道:“上位,無論如何,你都應該承認,天下大部分人才都是儒士,而他們大部分人都希望以禮治天下,希望天下英雄隻能依靠他們才能取得天下坐穩天下!所以,你若不真想跟天下儒士禮歸禮,法歸法,讓他們願意給朝廷交稅,還願意替朝廷安撫黎庶,使天下長治久安,那他們就會不支持你,就會去支持別的英雄,哪怕這個英雄是異族!”
“所以,我若是勸阻你不收李善長的捐獻根本沒有意義,因為你若不收李家的,那李家就會把這糧去獻給你的對手,如趙用均,如剛剛起事的張士誠。”
朱元璋冷冷一笑,對章誠的說法不以為然,隻道:“章先生,你這說法咱不是很讚同,這天下從來不是他們來選英雄,而是英雄來選他們!沒有他們這些官僚士紳,沒準還能過的更好!”
章誠聽後一怔。
接著,章誠就忍不住對朱元璋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你朱重八,竟說出這樣豪氣的話。”
“咱是認真的。”
“章先生,咱給你說實話,咱這些年走南闖北,增長些見識後,其實心裏一直認為,這收稅其實不是離不開官吏士紳,離開官吏士紳沒準更好!”
“稅收完全可以讓鄉民自己來,編戶為甲,然後一甲鄉民自己每年輪班當糧長,由糧長組織鄉民把稅賦交到國庫去,不讓官吏插手,士紳也不用幫忙。”
“這樣就能避免官吏征稅時截留漂沒的問題,也就不用擔心民困國窮,還能避免士紳大戶有機會勾結官吏,逃稅避稅。”
“你覺得咱這個想法如何?”
“一切由鄉民自己來交糧交稅,沒有官吏士紳從中魚肉,豈不既利國又利民?”
朱元璋很得意地看向了章誠,問道。
章誠則神色複雜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章先生,咱知道你肯定也希望這樣做,讓鄉民自己當糧長,也想增加民權,讓百姓免受官吏豪紳盤剝,要不然你也不會讓那三百名和你一起攻入城的義軍兄弟們把百姓當人看,還讓他們防著被士紳收買。”
朱元接著又說了起來,且等著章誠對自己頂禮膜拜,而因此挑眉看向了章誠。
章誠卻在這時歎氣。
因為他後悔了。
他後悔讓跟著他一起攻入滁州城的三百名義軍去執行他提出的三大要求、八項注意,也後悔讓這三百名義軍拒絕士紳的捐獻。
畢竟章誠現在才不得不確定,在稅政設計方麵,朱元璋太激進了,比他想象的還要激進,也比他想象的還要理想主義。
而他需要做的反而不是讓朱元璋加速,而是要讓朱元璋刹車。
因為他是真沒想到,朱元璋現在就已經有了將來要推行糧長製、徹底撇開官吏士紳,讓民眾直接繳稅給朝廷,進而免去中間環節的想法。
“章先生,你倒是說話呀!”
這裏,朱元璋有些著急起來。
因為章誠遲遲不給他回應,他擔心章誠是要睡著了,所以聲音有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