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這時則撚須一笑。
章誠也注意到了李善長那突然出現的一絲笑意,而覺得這些文臣幕僚突然這麽和自己同頻,隻怕跟李善長有很大關係!
他對這些人可是一直保持有警惕心的。
何況。
後世有很厲害的人也經常在文字資料上提“糖衣炮彈”的概念,也就讓他,一直對文人同僚裏看上去最是沒有攻擊性,甚至對自己很友好謙恭的李善長抱有警惕心。
朱元璋這裏,也對張冕等突然出奇一致支持章誠的行為,很感意外。
但因為,這些文臣幕僚所支持章誠的主張,是利於民利於義軍政權的主張,所以,朱元璋對此倒也感到非常欣悅。
他甚至因此覺得,或許,這些文臣幕僚都是因為看見自己和章誠持正一心為民,也都跟著開始有所改變,開始持正做人,一心為民起來了。
朱元璋也就點首:“當如章先生所言,對奢侈之物征收重稅,以免,略有餘財之民,也因競富好奢而敗家太快!對百姓必需之商貨,則應盡量少征稅,不使城市從事他業之小民,生活困頓。”
現在的朱元璋因為還不是皇帝,再加上,他也沒有完全自信到,覺得很多人都不如自己的地步,也就還沒那麽獨斷專行,便再次問了一下:
“還有沒有異議的?”
“沒有異議!”
眾人皆回了這麽一句。
章誠因而就說道:“上位,既如此,不如在商稅方麵,先設一條稅令,就叫奢侈稅,對奢侈之物的交易,課以重稅!”
“很是。”
朱元璋點頭。
他一向不喜歡奢靡,也不喜歡別人奢靡,曆史上,朱文正就因好奢被他多次批評。
程仁墨這時則主動問道:“隻是不知,鹽鐵、糧食、火藥這些能不能買賣,怎麽買賣,稅製是怎樣的。”
這些商貨的買賣是商賈們最為關心的。
因為這些都是時下最緊俏的商貨,也是最容易賺錢的商貨,更是最為敏感的商貨。
“這些商貨,要麽是我義軍能否兵強馬壯之戰略關鍵物資,要麽是民眾能否生存的戰略關鍵物資,要麽兩者的價值兼有,總之都是戰略之物,是不能輕易忽視,任由商賈將這些貨物隨便買進賣出的。”
章誠這麽一說。
朱元璋也跟著頷首。
程仁墨和翟光森等商賈倒是皆因此失落了起來。
但接著。
章誠則又說道:“但也不是說完全不準你們民間商賈參與這些物資買賣,至少有些物資的交易,是歡迎你們加入進來的,畢竟我義軍治理滁州城,不是真為了窮民困商,而是要富民助商。”
程仁墨和翟光森等商賈聽後不禁一喜,暗鬆了一口氣。
對於他們而言,章誠等義軍政權,隻要願意讓他們在這些緊俏商貨的市場利益裏,分一杯羹就行。
他們也不敢奢求義軍政權對這些商貨的利益毫不染指。
畢竟,對於他們而言,義軍政權要是獨吞這裏麵的利益,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反抗的。
章誠也是因為學了些商業知識,知道有些行業是需要民間商賈參與才能健康發展的,純粹交給官僚來經營,反而會讓結果變得更糟糕,把本來便民的製度變成累民的製度,乃至可能把一個本來很興旺發達的行業都會直接搞垮,所以才允許民間商賈也在這些行業有一定程度的參與。
何況。
在這個監控能力和監督管理技術手段還有限的時代,隻讓官辦商行參與,讓一群官僚來經營一些戰略物資的交易,沒準造成的國家利益損失,還比讓民間商賈經營時為隻求利益不求穩而造成的損失更大。
比如。
官僚會隻為了打擊某一政敵,故意銷毀大量戰略物資,而不在乎經濟上的損失。
因為對於官僚們而言,經濟上的損失不過是朝廷的損失,而自己在政治權力上的損失才是真正的損失。
所以,章誠打算盡量不讓官僚直接參與經營一些行業,盡量在能避免官僚們的黨爭內鬥或者貪汙腐敗來影響國家和民眾利益就盡量避免。
但也不是不讓官辦商行參與,而是盡量讓兩者互相製衡。
章誠也就在這時說道:“比如這鹽,你們可以參與,但你們隻能參與售賣環節,且隻能從官辦鹽行手裏拿鹽,拿鹽的商賈必須有官方認可的鹽業售賣許可證才可。”
“我替他們問問,章先生為何要這麽規定?”
朱元璋這時說了一句。
章誠看向朱元璋說道:“讓他們從官辦鹽行手裏拿鹽,且必須有許可證,是為了便於限製商賈的拿鹽量,避免一家或者幾家商賈操縱鹽市,進而把鹽價抬得極高,使老百姓吃不起鹽。”
“那為何不直接讓官辦鹽行賣鹽,也限購就是?”
朱元璋問道。
章誠道:“上位想必知道,貪官汙吏的可惡!”
“所以,我們一旦直接讓官辦鹽行賣鹽給百姓,我怕他們強行把劣質鹽賣給百姓,而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果隻讓被給予營業許可的商賈,可以批量從官辦鹽行購鹽,而賣於百姓,不準官辦鹽行直接售賣鹽給老百姓,那官辦鹽行要是用劣質鹽,商賈可以不去官辦鹽行購鹽,從別的渠道拿好鹽,逼官辦鹽行不敢拿劣質鹽糊弄。”
“而老百姓一旦發現自己所能買到的鹽隻有劣質鹽,告商賈總比直接告官辦鹽行的官僚要容易些。”
“另外,經商者,基本上都是非富即貴的,他們狀告官辦鹽行可能出現的售賣劣質鹽行為,總比百姓狀告官辦鹽行更有膽氣,也承擔得起訴訟的成本。”
朱元璋點首:“是這個道理,天下事隻要由官吏直接參與,就往往壞事。”
朱元璋自己就是一個對官吏極不信任的人。
所以,章誠的擔憂讓他很以為然,也明白章誠為何還要讓這些民間商賈分一杯羹,明顯也是為的天下百姓更得實惠,借助商人的力量來達到製衡官僚集團的目的。
“至於鐵料、火藥這些。”
“眼下正值天下紛爭之時,你們可以賣進滁州城來,而且給你低稅,甚至免稅,但不準賣出,賣出則必斬!”
“再有,為鼓勵你們主動交稅,不給我義軍征稅的過程增加負擔,凡在進城出城等主動準備好稅款者,皆可退回一部分稅。”“除此之外,為鼓勵你們商賈多做利於義軍壯大的事,如在行商途中,主動收留孤幼回來交給義軍,主動替義軍打聽得重要情報而做出重大貢獻者,皆可在稅額上有退免。”
章誠這麽說後,朱元璋也醒悟過來,認為利用商賈建立更多的消息來源渠道收留更多孤兒的確是個互利共贏的好辦法,而忍不住跟著說道:
“不隻是退免稅額,真要是對咱義軍有大功者,咱給你們請官爵,讓你們也能入股官辦商行,分殳官利。”
“你們聽見上位之言了吧?”
“這一切,都得看你們有沒有這覺悟,有沒有堅定支持我義軍的立場。”
“而我們義軍是支持你們求富貴之心的,隻要你們願意站在我義軍這邊,我義軍不會虧待你們。”
章誠也在這時笑著對程仁墨等商賈說了起來。
程仁墨等聽後很是欣喜。
而程仁墨本人更是忍不住直接跪了下來,叩首道:
“我們哪敢對義軍有異心,別說將軍和州牧大老爺廣降這些恩德,就是沒有降這些恩德,襄助義軍、拯救孤幼也是我們的本分!”
“是啊!”
“我們要是跟義軍作對,去做韃子的走狗,賣給韃子鐵料糧食,那還是人嗎?!”
翟光森也跟著欣喜若狂地說了起來,也就再次強調,自己這些人要是再跟義軍作對,就不是人。
接下來。
章誠等又議了具體的商稅稅率。
總的來說,工藝品和奢侈品的稅加重了不少。
但百姓必需品和需要進口的重要物資稅反而比以前降低了不少。
而重要物資出口方麵,則要麽直接禁止民商運出滁州城,要麽征收了比以前重了不少的稅賦。
另外,對行銷貨物低於一千錢的小商小販予以免稅,以促進小手工業者的發展,而促進技藝革新。
但總的來說,商稅總體比率比元廷統治區本來的商稅提高了不少。
按《元史》裏《食貨誌》記載:“至元七年,遂定三十分取一之製”。
也就是說,從至元七年開始,也就是公元1270年開始,元廷的商稅是三十稅一。
但實際中,元廷有些地方的商稅,還不到三十稅一。
如忽必烈在至元二十年下詔,讓上都(開平)征稅“六十稅一”。
不過,義軍隻是在底層百姓基本上用不著的工藝品和奢侈品方麵讓稅賦遠高於元廷稅率,最基礎的百姓日用品反而比元廷還低不少。
而在這個時代,能經營工藝品和奢侈品的商賈,都是背景更加不簡單的商賈,基本上都是權貴官僚的人。
普通商賈基本上由於大多不過是中下層地主,也就隻能經營糧食、棉布這些以百姓為主要消費群體的商貨。
所以,義軍的新商稅稅政隻是極大奪走了有權貴官僚背景的大富商的利益,對普通富商反而是有讓利,尤其是對以手工業者為主要群體的小商販而言,他們不少甚至都不用交稅。
以經營糧食為主的普通富商兼滁州中層地主程仁墨,在參與議完商稅和商政的所有事宜後,就因此頗為感歎說:
“後悔呀!”
“真不該跟著那些縉紳爪牙炒糧,該聽義軍的。”
“這樣就不了那麽多糧食不說,還能因為義軍如今在銷糧上的低稅,靠那些糧食賺更多的錢。”
同在程仁墨這裏的翟光森也道:“是啊!雖說綾羅綢緞這些加了不少稅,但我們素來也經營不到這些貨,也就算不上有什麽影響,按照如今這義軍的稅政,對我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另外,我感覺這支義軍是真能得天下的!他們除了奪了達官貴人的利,對我們這些人對天下百姓都是讓了利的。”
翟光森接著又對程仁墨說起自己的看法來。
程仁墨笑道:“是啊,至少現在,我們程家是願意為他們義軍當耳目的。”
如程仁墨所言,他程家的商隊接下來,就真的整理好行囊,帶著許多滁州土貨出了城,開始沿途一邊賣土貨,一邊用賣土貨賺來的錢收購鐵料與火藥,也沿途打聽消息,與收養嬰幼。
而義軍的知州衙門這邊也開始征收商稅。
為此。
朱元璋從章誠之請,下令在知州衙門下麵設立了稅政司,讓朱文正讓稅政司大使,帶官校一百,募集民壯五百,負責收稅解稅。
而義軍開始收商稅後,對滁州官紳士民而言,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那高額的奢侈稅。
素來奢侈物的出售者與購買者都是非富即貴的人,所以基本上能用各種手段而不去承擔稅負。
如今。
這個群體要交稅,還要承擔主要稅負,對於滁州的民眾而言,的確是一件很願意看到也很值得談論的事。
所以,在開始征奢侈稅的第一天,就有許多滁州士民圍攏到滁州城門稅關處看熱鬧。
李夢庚的兄弟李夢辛恰巧在這天就帶了一批胭脂香料要進城,而被朱文正帶著稅政司的人給攔在了城門處。
“胭脂香料屬於奢侈之物,需千錢之貨征收五百錢,你們這些貨要交一半的貨錢在這裏才能進城。”
朱文正因此對李夢辛說了起來。
李夢辛本就因為自家兄長要分自家的田給庶民而不滿,再加上還不知道朱文正真實身份,以為朱文正隻是知州衙門的一寒士出身的普通稅官,且他內心裏本也頗為鄙夷寒士出身的官員,如今見此,也就說道:
“我們家為了支持義軍把田產都分給了百姓,如今幹嘛還要征我們這麽重的稅,有你們這樣對待舍家為義軍之族的嗎?!”
李夢辛這麽說後,周圍的士民就因此紛紛議論起來。
“這可是李家的二爺,聽說他嶽父家有人做過胡元的都元帥!”
“是嗎,那眼前這義軍真敢收他們家的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