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依舊是晴空萬裏。

整個營盤被木城以圓形環繞,在明媚陽光照耀下,盤內犬牙交錯的刀槍,皆帶著粼粼光澤,讓人望而生畏,而木城火銃之影沉地,又如惡鬼巡視於四周,崢嶸的很,使人喪膽。

而在營盤外。

章誠按照自己的計劃,還讓湯和率領其部官兵在正對瓦梁壘城門的地方,以所帶木頭與竹條為經緯編排成網,然後糊泥為女牆。

所謂女牆即矮牆。

而章誠下令所造女牆剛好到達人胸膛高度就行。

與此同時。

章誠還讓朱文正的神機營躲在女牆後隨時準備作戰。

而毛廣和花雲的騎兵則被他放在了牆外遊弋,以作哨探襲擾之意,實則是為準備隨時突進城內。

章誠的打算是,利用這個時代的軍隊對火器的普遍輕視,而準備扮豬吃老虎,不刻意顯得自己對自己的神機營特別有信心。

所以,他隻將騎兵放在外麵,步兵放在營盤內,還造女牆,做出一副是來這裏試探虛實,為後麵大軍來攻城作準備的感覺。

據章誠從楊元杲那裏得到的情報,瓦梁壘有三千兵力,其中元兵兩千餘,其餘皆是民團,即地主武裝,在這世則被叫做青衣軍。

自從滁州被義軍占據後,元廷就開始在有計劃的往滁州附近增兵,其中為包圍六合而先打下六合,也在瓦梁壘增兵到了三千。

雖說。

瓦梁壘的守軍兵力有所增加,但章誠還是想試著打一下瓦梁壘的守軍。

畢竟,遊擊不能隻遊不擊,是要在有敵軍駐紮的地方,進擊滋擾一下的。

而瓦梁壘的元兵騎兵其實早就和花雲的前哨交上了手,雙方互有傷亡,且傷亡比例相差不大,處於平局。

這是因為元兵騎兵固然騎戰經驗更純熟,但義軍騎兵更敢戰,尤其是在花雲這個敢身先士卒的猛將帶領下。

而在章誠部義軍到達離瓦梁壘五裏處的這天下午。

守臣參政石泰,也因為在看見眼前出現的這一股義軍營盤情況後,而未敢有小視之意,不由得歎道:

“這夥妖賊營盤紮得好快,看來絕非普通的妖賊!”

“末將也看出來了。”

“他們雖然看上去不過七百餘人,但行軍時,有兩人扛著一個木圍,到需要紮營時,就落地成營。”

“很明顯,我們已不可能指望騎兵能夠突襲過去,趁其立足未穩,而予以擊潰。”

石泰部將千總慶祿也跟著說起了自己的看法。

石泰聽後微微皺眉:“說起來,他們的騎兵是怎麽回事,為何讓你派出的哨騎這次傷亡了不少騎。”

“應該是有降將指點過他們,所以,他們已開始會騎戰,雖然生疏,但仗著有血氣之勇,也就讓我們官軍騎兵沒有占到便宜。”

慶祿無奈地說道。

石泰聽後嗬嗬一笑:“妖賊有血氣之勇,難得我們官軍就沒有嗎?!足下該嚴懲一下自己手底下那些貪生怕死之徒!”

“您說的是。”

慶祿悻悻然地回了一句。

而石泰接著又且對慶祿說:“要想辦法告知給上麵,從滁州方向來的這股妖賊,已非普通賊寇,紮營已頗有章法,騎戰也已頗有章法,顯然是對方賊首是個厲害人物。”

“您說的是,但他們隻先派七百人來城外五裏處紮營,未免有刻意侮辱我官軍畏死之意。”

慶祿說道。

石泰則道:“想必是後麵還有大軍,而以此為誘餌!”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那您認為我們當怎麽做?”

慶祿問道。

石泰沉吟片刻後道:“我觀這夥妖賊多火銃手,又挖壕砌牆,顯然是守意大於戰意,你直接帶上城內全部步軍,且是官軍步軍,以你的親軍馬軍為督戰隊,爭取一口氣先滅掉這七百人,就算他們是已頗懂章法的妖賊,也應該不足以是我官軍對手!”

“您是想先一口氣擊潰這七百賊兵,然後長我軍士氣,铩賊威風,如此,妖賊即便後又大軍,也或可不戰而退,而避免我瓦梁壘陷於敵手?”

慶祿問了一句。

“沒錯!”

“不能真讓這些妖賊小視了我們,認為我們連他們七百妖賊都不敢出城野戰!”

石泰一臉凝重地說了起來。

“您說的是!”

“此等剿賊良機不容錯過!”

“末將願率官軍過去速戰速決,在妖賊大兵到來之前,將這七百餘賊兵擊潰!這夥妖賊固然已頗通行軍紮營之略,但看其營伍布置,明顯有怯戰之意,不愁不能擊潰。”

慶祿答道。

石泰隻微微冷笑:“沒錯,我們還不至於被這七百妖賊嚇破了膽。”

元兵的確還不至於被七百義軍嚇破了膽。

即便眼前這支義軍讓瓦梁壘的元廷守官察覺到不凡之處。

但要知道,如今天下,總體來說,還是元兵壓著義軍打的。

所以,元兵普遍還是有敢出城野戰之勇氣,而在看見七百義軍出現,內心想通過剿賊立大功的心思也更活泛些。

畢竟在元兵將領們看來,眼前隻是七百餘義軍,而且,有近一半的義軍,看上去,是隻能在守禦上發揮作用的火銃手,所以,不說全殲,擊潰進而報功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慶祿在親自督促一千五百餘元兵步軍出城列隊之時。

義軍這裏。

章誠在發現元兵出城後,就笑了笑,然後忙讓湯和撤回還在挖塹壕與砌女牆的義軍官,並讓全軍做最後的動員,以進一步上下官兵心中對戰爭的恐懼心裏。

“記住我們的使命!”

“跟著我一起喊。”

“為了自己!”

“為了百姓!”

“為了中華!”

這時。

朱文正就親自對神機營的一幹火銃手大聲說了起來,這些火銃手也跟著大聲喊了起來。

步弓手和馬軍這邊也是如此。動員條例是章誠在行軍途中,對自己麾下軍隊進行整訓時,讓他們學會的。

而在喊完後,被章誠派為全軍訓導官的一幹寒士,就開始去各部,對這些官兵們說:

“弟兄們,現在請把你們最想對自己家人,和對將來會從成為你們承祧而未見謀麵的孩子說的話,告訴我,我寫成信,將來會由義軍官府送給他們。”

這些官兵聽後頗為感動,皆皆一一說了起來。

而隨著一聲聲鼓響出現,花雲不得不親自策馬回來報告說元兵已開始進發的消息時,章誠不得不提前下令,讓各部進入戰鬥準備狀態,寫家書的事也隻得暫時停止。

一時,神機營的三百火銃手皆站起身來,開始隔著木城、蒙皮戰車和女牆,與這些元兵步軍對峙。

這元兵步軍皆是氣勢十足,一個個踏著整齊而快速的腳步,震天撼地朝義軍這邊步步逼近。

再加上,鼓聲如雷,很讓人膽寒。

義軍這邊,湯和在帶著步弓手撤回來後,就按照章誠的吩咐,列陣在了這三百火銃手後麵。

而章程則站在湯和身後,並由戚祥帶領的一隊拱衛司的健壯兵勇簇擁著。

盡管。

章誠現在已緊張到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地對前麵的湯和吩咐說:“你們擔任督戰隊,火銃手裏誰敢後撤就射殺誰!”

湯和答應了一聲“是!”

但他也同樣緊張,因為他也擔心前麵的神機營火銃手會支撐不住。

所以,湯和忍不住提議道:“章先生,不如讓我們步弓手到最前麵去,讓神機營督戰我們。”

“不行!”

“我相信我的神機營!”

章誠說道。

湯和不好再言語。

而神機營的指揮使朱文正與指揮同知謝成則在這時互相看了一眼。

因為章誠對神機營的信任,就是對他們兩人的信任,讓他們皆倍感振奮。

朱文正似乎是天生的戰將,此時,他隻目光銳利看著前方步步緊逼的大批元軍步軍,而並不緊張,甚至還主動拍了拍前麵一瑟瑟發抖地的火銃手隊正耿炳文的肩膀:

“不要害怕,要相信我們的火銃,會讓他們大開眼界的,各隊隊正把火種都準備好,誰的火種熄滅,就地斬殺!”

耿炳文僵硬地點了點頭,在慶幸自己一直小心保管的火種沒有熄滅的同時,一時隻得將手裏的火銃握得更緊。

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手心裏的汗實在是太多,以至於火銃越捏越鬆滑,快要捏不住一般,而他也不敢撤手,將手在腰間棉甲旁揩拭一下,隻能繼續目視前方,看著蒙牛皮的戰車、木城與女牆外,那些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元軍步兵。

此時,他自覺離元兵已經越來越近,近的幾乎要看清那些元兵的臉。

元兵這邊,慶祿麵色微沉,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支義軍的確非尋常義軍,以至於,見到他這邊有明顯兵力優勢的官軍覆地而來,竟無陣列大亂之象!

為此。

慶祿果斷下達了讓弓手準備射箭的命令。

一瞬間,大量元兵弓箭手出現在了元兵陣列前排,且拉起了弓。

慶祿這時也嘴角微微一揚,他相信自己這些訓練很久的成熟步弓手,能讓對方的義軍吃盡苦頭。

因為他的這些步弓手皆是會連珠射的步弓手,也就是說,能在很短時間內,連續射出多支箭矢,而如連珠一般。

所以,慶祿這時已開始很認真地目測著自己這邊離義軍前排火銃手的距離。

而還在城牆上的元廷參政石泰在看見自己這邊最強步弓手已出陣,且離義軍越來越近後,還抬如林大弓後,也咧開了嘴。

義軍這邊,毛廣看見前麵如林大弓與橫排成線,在豔陽鋪照下如一把長達數十丈的帶著寒光雪刃即將劈開過來的箭矢發射在即時,也頗為不安起來,並因此下馬來到花雲這裏:

“待會神機營要是支撐不住,我立即帶走章先生,還請足下為我迂回過去,遲滯韃子鐵騎一會兒。”

花雲道:“還沒開始,你就怕了?”

“我不是怕,我的任務就是護章先生周全!”

毛廣回道。

花雲點頭:“我可以帶弟兄們拿命替你們遲滯韃子鐵騎,但足下還得救走我們公子!”

“行!”

毛廣這裏說後就一臉緊張地朝朱文正所在神機營看了過來。

朱文正這裏,則在慶祿麾下的步弓手出現在第一排而拉起弓手時,直接咬著牙喊道:

“都不要怕,區區箭矢,在這個距離射過來,要不了命!”

同時。

朱文正就吩咐道:“發旗語,讓第一排開始發銃!”

“是!”

專門列在最前麵的謝成瞅見了旗語,也就立即喊道:“發銃!”

砰!

已經提前點燃的第一排火銃手果斷扣動了扳機。

於是,很快就有一排白煙騰空而起。

俄然。

剛射完箭矢的元兵弓箭手皆大量倒地。

慶祿見此不禁一怔。

他正期望著自己這邊的步軍弓箭手,能通過將大量箭矢射過去,而讓對方義軍因此嚐試被箭矢排隊穿喉的滋味時,自己這邊的步弓手卻先大量倒地,以至於許多箭矢亂飛,不少甚至反而飛回到了自己陣營,造成自己這邊增加更多傷亡。

“這怎麽可能?”

參政石泰也看著前方出現的一長團白色煙霧,愕然不已地說了這麽一句。

慶祿這時也很是心疼增加這些步弓手,但他為了勝利,還是立即壓住了心疼自己步弓手的情緒,而隻立即喝令道:

“前麵長矛手立即衝過去,現在離這些妖賊不遠,殺了他們,你們就能每人獲賞糧六鬥!”

慶祿率領這支元兵本就是為收服滁州做準備,因而兵精糧足,所以,其麾下長矛手倒也聽令,立即不顧同伴中彈慘嚎現狀,持起長矛就往義軍這邊衝來。

但義軍這邊,第二排火銃手已經接替第一排火銃手,開始了射擊。

於是,衝在前麵的元兵長矛手也大量倒地,在濃濃白煙中,哀嚎不已。

隨後,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接連不已,盡管義軍神機營這邊已是盲射,但排隊所形成的彈雨,還是在大量收割著元兵性命,以至於雙方的中間區域屍橫遍野。

元兵直接被打懵了。

慶祿自己也懵了,甚至當即就掉轉馬頭,丟下自己的部隊,往回跑,以圖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