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給太後娘娘請安。”

皇後帶著一眾嬪妃給太後請安,禮數周到,落落大方。

“快起來,皇後操持後宮事物辛苦,在我這兒沒必要那麽守禮。”

太後笑了笑,讓人去扶皇後,又命人上茶點。

任誰都能看出她的客氣與僵硬。

她的表現不像是見到兒媳,倒像是見著上門打擾的親戚,透著一股不得不應付的憂鬱。

“兒臣知道您疼我。”皇後自然地說著大家都不信的話,“隻是新妃頭一次來給您請安,兒臣身為後宮之首,必須得做好表率。”

太後:“宮裏進了新人,氣氛便活潑許多,這很好。”

她擺了擺手,便有七位宮人端著托盤走到諸位新妃麵前。

秦玉逢坐得靠前,將所有賞賜看得明白。

她得的是一隻五尾銜珠金鳳釵,略舊,但保存很好,做工也極為精細。

蕭修儀是一對透綠的鐲子。

羅婕妤是一套藍翡頭麵。

其餘人的賞賜明顯弱於她們三人,但也不算差。甚至可以說,相對她們的品級而言,十分貴重。

讓星璿收好,她起身,領著新妃再度行禮。

“臣妾謝太後娘娘賞賜。”

太後:“在娘家,你們是千嬌萬寵的小娘子,到了宮中,哀家和皇上也不會苛待你們。隻是一點,你們要記得為嬪為妃的本分,伺候好皇帝,不要叫我們煩心。”

“為嬪為妃的本分,自然是敬上寬下,為皇室開枝散葉,養育麟兒公主。”皇後補充道,“皇上年輕,還未有子嗣,如今孝期已過,正是好時候。”

“謹遵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教誨。”

秦玉逢抬起頭的時候,隱約覺得太後不是很開心。

不對。

催生的不該是太後這個當娘的麽,怎麽太後不急,皇後反倒急上了?

其中定有問題。

她的目光隱晦地飄向陸貴人。

皇後尚且年輕,皇帝為了顯示對她的尊重,也常去她那裏,怎麽那麽早就將自己的表妹弄到宮裏呢?

莫不是自己有什麽問題,想要借腹生子?

這樣講便通了。

以皇後如今的威勢,宮裏任何一位妃子生了孩子,都能變成她的。

她自然不介意其他人給皇帝生孩子。

雖說有墨成看著,嚴家另立新帝的可能性不大,但有了皇子,皇後就更有底氣,嚴家就更有幹勁兒。

話說回來,他們秦家要另立新帝還是很容易的。

可惜她爹立誌當千古名相,她哥是個沒花花腸子的,她舅是個商人。

上首,太後注意到侄女的不對勁。

“雨旋怎麽眼睛這麽紅?”太後關切地問道,也沒有避嫌的意思,招手讓羅婕妤上前來。

羅婕妤走上去,雙手握著太後的手,低著頭說:“雨旋來晚,耽誤了給您請安,心中愧疚,實在是難安。”

“有耽誤時辰麽?”太後偏頭問自己的宮人。

她的陪嫁:“沒有,時辰還早著呢,聖人還要一會兒才能來。”

至於太後抱怨“皇後越發架子大,請安越來越晚”的事情,已經被慈安宮的人忘掉了。

“所以是誰說晚了的?欺負新人不懂麽?”

太後朝著眾嬪妃看去。

她生得和婉,沒有一般上位者的傲慢,但這一眼極有威勢,叫所有人都避開。

王婕妤臉色煞白,連忙站起來給太後跪下:“臣妾看不準天時,擔心誤了時間才對遲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的羅婕妤有些不滿,望太後娘娘見諒。”

皇後宮裏有西洋鍾,宮人報時極準。

她們一路趕,才險險準時抵達慈安宮。

“王婕妤。”太後語氣緩緩,“哀家記得,你是皇上潛邸時的老人。”

王婕妤深深低頭:“臣妾是。”

“你在王府時,話便很多,事情也不少。哀家方才說什麽來著?”

太後拿起桌上的茶盞摔在王婕妤麵前:“哀家讓新人恪守本分,侍奉帝王,不使我們憂心。你身為老人,卻沒能做好榜樣,著實讓人失望!”

王婕妤渾身顫抖,額頭狠狠地貼向冰涼的地麵:“臣妾有過,請太後娘娘責罰。”

“哀家這裏有幾本原打算給新人打發時間的宮規,你拿去抄上十遍,就算是塊朽木,也該記住三分。”

“謝太後賞賜。”

王婕妤輕舒一口氣,還好隻是罰抄書和思過。

她本就無寵,這點懲罰不算什麽。

自始至終,皇後都沒有為王婕妤說話的意思。

太後也是要立威的,她勸了隻會傷自己的麵子。

秦玉逢眼瞧著羅婕妤麵露得意之色,手往桌子上摸,沒摸著瓜果,隻好端起茶喝一口。

精彩啊,精彩。

太後拉著羅婕妤,從宮室是否布置妥當,問到手底下的人照顧盡不盡心,一會兒的工夫,就賞了一套黃花梨家具,兩匹蜀錦,八匹緞子,兩個宮人和好些頭麵。

就像皇帝會特意在秦玉逢給皇後請安的時候賜給她封號一樣,太後也是特意選這個時候當著後宮所有人的麵賞賜羅婕妤。

這其實有些出人意料。

因為在許多人看來,太後小心低調,又不沾宮務,佛係得很。

就算對羅婕妤有所偏愛,也會稍微避嫌。

結果就差沒宣布“這是我的心肝寶貝,你們針對她就是在針對我”了。

太後其實最開始是想要避嫌的,但羅婕妤今天的表現戳中了她的心病。

她在先帝後宮裏當了二十年的婕妤。

也是這麽一個孤立無援,被人嫉恨仇視的狀態。

她沒有過盛寵,羅家當時也朝中無人,卻將一對兒女養大成人,其中的艱苦隻有她自己知道。

現在她已是太後,怎麽能叫侄女步她的後塵呢?

皇帝下朝過來時,便見到這樣一副姑侄和諧,兒媳在一旁笑容僵硬的場麵,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卻很快收了表情,利落地給太後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太後一下子鬆了羅婕妤,虛扶皇帝一把,待他上了台階便拉到身旁坐下,“你今日下朝早些。”

皇帝麵上帶笑:“今晨收到捷報,西戎投降了。”

聽到這個消息,皇後、靜妃和舒貴人表情都是一喜。

西戎投降是大捷,她們都有在前線的家人,等班師回朝,多少都會有封賞。

但要說誰得頭功,肯定是主帥,也就是秦玉逢的哥哥秦躍。

大家一下子又將羅婕妤拋到腦後,隱晦地看向秦玉逢,卻隻見她表情淡定,仿佛此事與自己無關一般。

是哦,她還有即將就任內閣首輔的父親,和本朝唯一的異姓王外公,她的兄長再怎麽封賞升官,都越不過這兩位,自然覺得平平。

麵對這些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秦玉逢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等前線的將士回朝,又有好戲看了。

羅婕妤柔情似水地給皇帝請安,隻得到一句“起吧”。

對方連個眼神都沒有給她,之後又講起她無法插嘴的朝事,她站在原地,一時陷入尷尬。

“妹妹要在這裏略坐一會兒麽?”皇後突然說道。

上頭擺的是一張寬敞的軟塌,太後坐在正中,皇帝居左,皇後居右。皇後朝著右邊讓了些,輕易便露出來一人的座位。

羅婕妤竟沒覺得不妥:“謝皇後娘娘。”

她們一個人敢說讓,一個人敢坐,叫滿宮人都看呆了去。

這邊的曆史裏雖然沒有慎夫人,卻也有差不多的曆史典故,那位的下場可是慘得很。

這羅婕妤才第一次侍寢,就敢與皇後同坐,以後還得了?

正跟太後說話的皇帝驟然轉頭:“皇後的規矩不似以往好。”

皇後站起來半跪在地上:“皇上息怒。您進來之前,太後正拉著羅婕妤說話,才說到半道,臣妾隻是覺得或許還要續著講完,才叫羅婕妤坐下稍等。”

“羅婕妤視太後與聖上為家人,自然也是臣妾的家人,一家人閑聊,我想著規矩可以先往後放一放。”

她的話很是坦然。

因為羅婕妤已經喊了不下十聲的表哥與不知道多少次的姑母,顯然是真心把他們當家人,而不是皇帝與太後。

皇帝又瞥向羅婕妤:“羅家單教了你親疏,沒有教過你君臣與尊卑麽?”

她臉色慘白,跪伏在地上,話都不敢說。

太後都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既恨她輕易著了道,又恨羅家的不爭氣。

要是有人才,甚至不需要多有才華,隻要拎得清懂得進退,皇帝都不會放著羅家的人不提拔,選擇啟用皇後娘家人。

一天天的,就知道做夢和炫耀!

恨歸恨,一想到侄女才十五歲,她又心疼起來:“好了,雨旋年紀小,又一向同我們親近,一時沒有注意,以後多教教便好。”

經典的“孩子還小”。

皇帝有些頭痛,但還是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沒有多苛責:“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沒有順著皇後的話問太後方才在跟羅婕妤說些什麽。

也當沒有看見那些取來的給羅婕妤的賞賜。

借著羅婕妤的事情,大家看清了宮中最要緊的事情——太後與皇後,皇帝站的是太後。

而且皇帝和太後都隱隱有些排斥皇後,卻又很是容忍。

皇帝要把持朝政,借助姻親關係用後族的人,是必要的操作。

但其實也不必單靠後族一家,寵妃家裏的也能算是嶽家。

這才是各家往後宮裏塞人的主要目的。

秦玉逢又端起杯子,發現裏麵的茶已經見底,她將杯子遞給星璿,星璿後撤一步,讓宮女添了溫茶,又奉到她手中。

她喝著茶,聽皇帝首先關心了淑妃最近的睡眠狀況,賜了安神的香丸,又將她們七個新妃逐一關心了遍。

他不僅是記性好,說話也叫人如沐春風,端水的話說得極有水平。

她還有的學。

請安結束,大家各自散去。

皇帝留下來準備跟太後商談接下來的安排。

一轉臉看見秦玉逢還坐著。

他:“……華妃是有什麽事情嗎?”

秦玉逢:“臣妾方才在皇後宮裏喝了一盞茶,又在太後娘娘這裏喝了兩盞,想借太後的地方更衣。”

知道你們很急,但先別急,讓我先急。

太後:“……棠如,帶華妃去偏殿。”

秦玉逢雖然去了偏殿,但兩人還是硬生生止住話題,扯些家常來聊。

聊家常便不可避免地料到羅家和羅婕妤。

秦玉逢出來的時候,正聽到太後說“雨旋就是這麽個單純的性格,能怎麽辦”。

皇帝無語,又不想叫母親不高興,瞧見她,便說:“對羅婕妤,華妃你怎麽看?”

秦玉逢張嘴就開始疊buff:“來都來了,又不能送回鎮國公府。她年紀還小,我們這些年長些的也該讓讓,就算有什麽冒犯,也該看在太後和您的麵子上原諒她,時日久了,我們習慣就好。當然,為了她好,還是應該讓她長點心而不是吃點心。”

皇帝/太後:“……”

突然就不想縱容了。

太後:“棠如,把宮規給羅婕妤送去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