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顧鶴打包票說得那樣, 這件事被顧池處理得非常漂亮。
皇後隻給了紙質版的罪名羅列,和一些比較關鍵的人證名單,要定罪是需要大量調查的。
但顧池並沒有一一調查過來的意思。
他以含蓄委婉的語氣, 給涉事的人家發去書信,先是點明惡人已經伏誅,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曉之以害動之以利藏進去,表示自己這邊需要了解更細節的東西。
等待回信的時候, 又以替父親道歉的名義去了一趟嚴府,勸住了暴怒的嚴家家主。
讓對方明白,一個同時得罪了皇帝和皇後的兒子本身也沒有留下的必要。
就算是覺得這樣傷了嚴家的麵子, 也要想清楚嚴家的麵子是誰給的。與其想著跟皇帝作對,不如想想該怎麽彌補一個死人給他們帶來的間隙。
嚴家雖非常看不慣顧家父子, 但顧家人的定位是皇帝的孤臣, 他們不得不考慮, 顧池的話代表皇帝態度的可能。
第二天早朝, 顧鶴三分憤怒, 三分嘲諷, 四分理直氣壯地參奏了嚴博。
對他參奏死人的行為, 朝臣非常統一地選擇支持。
嚴博的父親承恩公聲淚俱下地做了一番檢討,表示自己對生了這種畜生非常羞愧, 決定帶著嚴博的屍骨回老家簡辦葬禮。
意思就是要暫時退出前朝和京城。
他走了,嚴黨自然會老實許多。
皇帝對他的表態還算滿意, 誇獎了一番承恩公次子嚴煥德才兼備, 辦事有功, 將其升為戶部侍郎。
戶部是個好地方,而戶部尚書是嫻婕妤的祖父, 顧家旁支。
意思是不希望兩家因為這件事而結仇。
之後嚴黨又開頭表示:“聽聞華妃娘娘昨天去了勤政殿……”
然後一群人開始講後宮幹政的壞處,又列舉了曆史上的幾位妖妃,對皇帝進行瘋狂暗示。
皇帝冷淡地看向這群朝臣:“華妃就是給朕送了些吃的,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幾句,嚴博就來了。怎麽,你們是覺得,朕殺嚴博,是受了她的唆使?如此,是將朕當成了不知世事的孩童麽?”
眾大臣:“不敢不敢。”
此刻的鳳藻宮中。
嬪妃們也在含沙射影地說著同樣的話題。
秦玉逢欣賞著皇後想發怒又強忍住的表情,嘴上隨意答:“大家莫不是將陛下當做沒有腦子的人了?”
要她本人說,皇帝將長越劍拿出來的那一瞬間是真的因為嚴博做的那些事情想要殺對方。
但她去的時候,他分明就已經冷靜下來。
即使她的話起到了一定的煽動作用,他最後決定殺嚴博,也一定是出於自己的考慮。
皇後:“自今上登基以來,華妃還是頭一個主動去勤政殿的。即使是先帝時期,也隻有德昭皇後喜歡去勤政殿。”
秦玉逢:“這就說明諸位姐妹不夠積極了,臣妾昨日去的時候,陛下連午膳都沒有用上,吃完我帶過去的點心才勉強填飽肚子。”
“俗話說,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聖上朝務繁忙,沒有閑暇來後宮,諸位姐妹若是送些點心補湯過去,想必聖上也會高興。”
她本來以為後妃往前朝送點心送補湯屬於用爛了的招數,結果她們一個比一個老實。
大家聽完,都有些意動。
從前行走於前朝,是專屬於德昭皇後一個人的特權。
但是到她們這代的情況就不一樣了,皇帝與皇後的關係又不好,不正是她們表現的時候麽?
皇後見這群人因為一件成功率不大的事情而被轉移注意力,厭煩地移開視線。
“雖說兄長是犯了錯,被陛下懲處,但畢竟是本宮的嫡親兄長。本宮心裏難過,要茹素幾日以盡哀思,你們最近不必來請安了。”
她病還沒好,忽然恢複請安,也隻是讓這群人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倒。
但看著這群蠢貨,實在是影響心情。
眾妃沒能從皇後臉上看到半分難過,但還是安慰了皇後幾句,才各自立場。
秦玉逢留到最後,吃完桌上的最後一塊點心才說:“罪魁禍首死了,應當是好事。”
皇後麵無表情地瞧著她。
仿佛沒有聽出她的話是一語雙關。
她不在意地說:“臣妾近日在研究養生之術,書上提到,‘好人不償命,禍害遺千年’的原因,是因為好人擔憂的事情太多,而禍害幹什麽都樂嗬,可見情緒是會影響壽命的。”
說完這句話,秦玉逢施施然從鳳藻宮離開。
在路上,壁水不解地問:“娘娘為何要勸解皇後?”
“因為她最恨的人死了,但她仍舊不能釋懷。”
令皇後變成這樣的,不僅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還有世道與宗族的製度。
而即使皇後坐在皇後的位置上,也無力對後者展開報複。
“她無法釋懷,這份恨意就隻會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她過去便是如此,從今往後,隻會變本加厲。”
秦玉逢點了點太陽穴,無聲歎氣:“衝著我來倒還好,要是其他人,未必有自保的能力。”
皇帝有了這件事作為震懾,在前朝倒是如魚得水。
後宮之人卻要水深火熱了。
她不是被動的人,頃刻便有了方案一:“派人去找位高僧來,引薦給太後。想必太後也願意將其再引薦給皇後。”
皇後要是真能專心禮佛,過得佛係一些,不說長命百歲,也不至於英年早逝。
但要是繼續玩這些,就是自己找死了。
壁水:“好嘞!老爺已經回來了,他肯定能請得動高僧。”
“他回來了……”秦玉逢對此沒有太大的積極性。
她向來隻管自己高興,即使是對皇帝,也是在覺得對方順眼的時候才會哄兩句。
要讓她不擇手段地達成某件事,她是真提不起興趣。
還是樂子人的日子好過啊。
方回宮,秦玉逢就聽到了自己想聽的樂子。
皇帝在早朝上提了一件事。
凡欲入職欽天監、農司、大理寺、禮部和工部者,必須參加入職考核,然後根據能力分配職務。
聽起來非常合理。
因為這些都是專業性比較強的部門,確實應該專業知識夠硬。
但在此之前,隻有皇宮內的某些部門有入職考核,其他部門都是靠朝臣舉薦。
舉薦這種事情,全靠一張嘴。
而且理由甚至可以籠統到“此人品性優良,孝敬父母,幫助鄉親”。
也就是舉孝廉即可,可以完全不提專業技能。
世家以此來安置自己的門生幕僚,或是作為施恩的手段。導致許多部門的人,中層和高層都是門外漢。
大大影響辦公效率。
皇帝大約是不滿已久,所以趁著朝臣都被他殺人嚇到的工夫,提出這個要求。
大家怕他走上先帝的老路,又找不到具有說服力的理由拒絕,便勉強同意這件事。
然後皇帝又說,事不宜遲,在十月選個合適的日子,就對現在就職於這些部門的人進行第一次實驗性的考核,以便日後出題。
“今天要考禮部和工部,來日就會考刑部和兵部……最後,所有官員入職都需要經過考核,而考核的標準則由皇上來決定……這一步走得不錯。”
秦玉逢簡單點評了一下,頗為興奮地拍了拍桌子說:“考試我懂啊,傳消息去秦府,就說本宮思念家人,宣長嫂,秦琰堂兄家的嫂子,嗯,還有母親,一同入宮。”
她要讓那群老古董明白,什麽叫做被“突然來臨的隨堂測試”支配的恐懼!
秦向安帶著“安排絕密考卷”的沉重任務回家,便見到自己的夫人穿了新做的衣裳,戴了貴重的頭麵,麵容帶笑。
他想到快要到來的生辰,覺得是妻子想要邀自己出門秋遊,心中慰藉,又可惜自己沒空。
他謹慎地措辭一番,朝著對方走去。
唐氏見他過來,摸了摸頭上的玉釵,略有些忐忑地問:“夫君,你看我今日的打扮如何?”
“甚美。”他誇獎道,“隻是陛下給為夫安排了要務……”
“哦。”唐氏不在意地應了聲,“那您去忙吧,我去讓文漪瞧瞧。”
秦向安:?
“等等,夫人這是打算去哪裏?”
“入宮啊。咱閨女想我了,喊我跟文漪進宮。”
唐氏滿臉高興,容光煥發,仿佛年輕了十歲一般:“她入宮也有半年了,這還是頭一回主動傳我進宮呢。”
他:“……她半年沒想著見你,突然說想你了,你沒覺著不對嗎?”
“您這是說得什麽話!玉逢怎麽可能不想我?這不是這半年宮宴挺多,她三五不時就能見著我嗎?過了重陽後沒什麽節日,她見不到我,不得想我嗎?”
他:“……昨天陛下殺嚴博的時候,她就在勤政殿。”
這個時候喊家裏人進宮,要說沒問題,他直接把下任首輔的位置讓給蕭勤。
“這樣啊……”唐氏的表情一變,“那豈不是嚇到咱們閨女……哦,她可能不會覺得害怕。”
正當秦父欣慰於妻子對女兒有正確認知的時候,妻子的下一句話又給他整無語了。
“那肯定是皇後以為這件事跟玉逢有關,仗著身份在為難她……唉,玉逢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現在肯定很難過。”
唐氏也沒心思打扮自己,憂心忡忡地推開丈夫,就要去喊上兒媳趕緊入宮。
秦父看著妻子的背影,感到獨自清醒的寂寞。
唐氏作為唐王發妻唯一的孩子,備受寵愛和優待,即使是最混亂的時候,她也沒有受到多少影響。
之後又在皇室邀秦氏入朝的時刻,以郡主的身份嫁給秦氏族長的嫡子,從此過上一夫一妻,夫君寵愛,婆家禮敬的生活,因此依然保留著相當程度的純真。
她不懂權術,也不會勾心鬥角。
但她懂得去保護自己的孩子。
唐氏帶著兒媳坐上包金鑲玉的馬車,著唐王府總管駕車,以宛陽郡主的身份入宮。
所行之處,無不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