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沒有跟內閣的人商討出什麽結果來, 就聽說嚴光死了。
還沒有從這個消息中緩過來,就聽說殺人的是皇後。
還沒有想通皇後怎麽殺的嚴光,他就聽到了皇後溺水垂死的消息。
“皇後為什麽會出現在嚴府?!”他忍不住拉高聲調。
趙海德忍不住一抖, 小聲說:“皇後娘娘,是坐著纖雲宮的馬車出宮的。”
“華妃摻和這個事情幹什麽?啊?”
皇帝真的是難以理解。
在他看來,廢後之後要再立後,他隻會選秦玉逢。
她明明隻需要耐心等待,不在這件事裏發表任何意見, 就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他要頂著朝廷的壓力和心中的忌憚立她為後,本就十分艱難。
她卻在這關頭做出這種事情。
“呃……皇後娘娘主動請她去的鳳藻宮,當時屏退外人, 隻有皇後身邊的碧斐在場,她們說了些什麽, 奴才沒有打探出來。”
皇帝深吸一口氣:“碧斐呢?皇後現在昏迷著, 那就審她啊。”
趙海德:“禁軍找到她的時候, 她已經服毒咽氣了, 之後又發現了碧雲的屍體, 她們二人的住所內, 所有的紙張絹帛都被燒光, 隻剩一些常設。”
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那場麵,說是臨時起意, 傻子都不相信。
隻是這件事到底是皇後的謀劃,還是華妃的計劃, 他們不得而知。
皇帝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冷笑:“現在唯一知情的人, 就隻有華妃是吧?”
“是。”
“她現在在何處?”
“鳳藻宮。”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 擺駕鳳藻宮。
嚴家死了主人,嚴家的人恨毒了皇後, 又覺得皇後不能死在嚴家,所以最後還是把她撈了起來。
碧斐去報了官,在混亂中悄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皇後在嚴府被搶救,之後又被拉回皇宮繼續搶救。
秦玉逢坐床前,看皇後撕心裂肺地咳嗽。
皇後的心疾之症果然很輕微,這樣折騰還能吊著一口氣。
她想。
但也很清楚,皇後活不過今天。
對方已存死誌。
皇帝氣勢洶洶地走進來,本欲立刻發作秦玉逢,卻被皇後一句“聖上”叫住,不得不暫時壓下憤怒,坐到床邊聽皇後要說什麽。
皇後的行為他當然也很生氣。
但太醫已經說了,皇後現在回天乏術,隻是硬撐著一口氣,隨時都可能死。
無論他跟皇後之間再如何冷漠,都不能否認,皇後曾幫他良多。
這樁婚姻是兩廂情願的交易,亦是將他們捆綁多年的繩索。
皇後將死前言語,他還是願意聽的。
咳嗽停止,宮女將皇後唇邊的血跡擦拭幹淨,使她的唇上再無一絲血色。
皇後的半睜的眼睛卻是清明許多。
她抓著皇帝的手,用嘶啞的聲音說:“是臣妾強逼華妃……讓她將我送去嚴府的,父親想要我死,我也不想要他活著。”
皇帝冷聲說:“沒有人要你死。”
“失去一切狼狽地活著,還不如死了。”皇後勾了勾唇,然而實在是笑不出來,便沒有勉強自己。
“臣妾……我或許早就死了,那年從池塘裏爬上來的,不是嚴寄瑤,是一隻厲鬼。”
她說起這些的時候,也提不起恨意,就像所有的激烈的情感都隨著嚴光的死去脫離她的軀體。
“這些年,我一直在恨。我恨掌握權利,必須服從對方的男人,所以從未向您低過頭,也對您的好不放在心上,隻餘利用。”
“我也恨健康的,受到寵愛的女人,所以打壓她們,作踐她們,見不得她們好過。”
“臣妾罪孽深重,該往地獄受罰的。來生……入畜生道。”
臨死前,皇後突然真心地相信起佛道與輪回之說。
或許對她來說,當動物要比當人來輕鬆許多。
能死在廢後之前,已是她此生最好的結局。
想到此處,皇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離開這個令她痛恨的人世。
皇帝沉寂良久。
幾次欲要說些什麽,又閉上嘴繼續沉默。
最後,對皇後的死,他沒有任何的表態,隻命人將其停靈於鳳藻宮正殿。
然後將秦玉逢拉到偏殿,問她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秦玉逢:“如今除了臣妾以外的知情者皆死,自然是臣妾說什麽便是什麽,所以臣妾什麽都不會說。”
皇帝:“……”
她依舊是從前的模樣,做派還是言語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皇帝卻感到深深的憤怒與擔憂。
他想起墨成說過的,秦玉逢對皇權無絲毫敬畏之心。
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他沒有像以往那樣,自己主動退一步,而是冷笑著說:“無論如何,你私自將皇後送出宮是事實,觸犯宮規禁律,就不怕朕治你的罪麽?”
秦玉逢抬眸看來他一眼,眸中滿是了然之色:“陛下您開心就好。”
皇帝:“……”
他怎麽開心得起來!
現在皇後皇後沒了,下任皇後又做出了這種事情。
他拿什麽去跟朝臣交代?
皇帝氣某人不肯體諒自己,決定嚇唬對方一下,便把趙海德叫過來,問他:“幫助皇後出宮,致使其在宮外殘殺朝廷命官,該治什麽罪?”
趙海德:“……”
為什麽要問他這種送命題?他要是回答“連坐死罪”,皇上是砍華妃還是砍他,他自己不清楚嗎?
“這個,皇後娘娘殺嚴大人也不是華妃娘娘唆使的,應當與華妃無關。”他開脫一句,又道,“嬪妃無旨將另一位嬪妃送出宮,應當奪去位分,打入冷宮。”
秦玉逢:“這條宮規有漏洞啊,本宮是有皇後的旨意,送出宮的也不是嬪妃而是皇後,也要按照這條宮規來嗎?”
皇帝和趙海德:“……”
這種時候就不要抬杠和挑刺好嗎!
你這樣我們很難辦的。
皇帝看出來她毫無悔過之心,深吸兩口氣說:“來人,將華妃送回纖雲宮,非召不得出。”
秦玉逢端詳了一會兒他冰冷的臉色。
覺得還挺好看。
便大方地行禮告別,帶著人,在禁軍客氣的“押送”中回去纖雲宮。
回到纖雲宮後,她還跟蓬絮吐槽:“看到沒有,位分一點兒用都沒有,不管多高,都有被打入冷宮的危險。”
“愛情也是沒有用的,這說禁足就給我禁足了。”
蓬絮麵色古怪,想說皇帝這明明就是想讓纖雲宮避開風頭,找一個擋住朝臣嘴巴的借口。
但她到底不是壁水,沒有將心裏話說出來。
而是說:“奴婢從嚴府離開後,托人給府中和老爺那裏去了消息,老爺問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秦玉逢:“沒有打算哦,從現在開始,誰說話都不好使,事情要怎麽收尾都是墨成說了算。”
厚重的狐裘遮住她的半邊臉。
但蓬絮依舊可以從那雙粲然明亮的眼中看到笑意。
蓬絮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老爺會那麽看重主子,將她視為能接自己衣缽的繼承者。
兩人雖然性格和行事準則很不同,但在作風上卻十分相近。
他們都是可以端坐在幕後,不分敵友,以所有人為棋子,操控大局的人。
皇後弑父後自殺,華妃禁足。
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這都是一件非常炸裂的事情。
炸裂到大家都不知道該咋辦。
四處打探上頭人的意思。
而他們上頭的人,目前還是皇帝和首輔大臣墨成。
在皇後的廢立上,兩人產生了矛盾。
皇帝覺得皇後是死在廢後之前,嚴光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死了也就死了。
在別人死了之後還羅列罪名,將其廢棄,有些不妥。
而墨成本就不能容忍一個被父親上奏廢後的皇後,現在就更不能容忍一個弑父的皇後進入太廟,他不僅要廢後,還要以嚴重的罪名將其過往完全否認,剝奪其元後的身份,貶為庶人。
兩人就這個問題拉扯了很久。
最後,在皇後頭七前一天,皇帝還是下了廢後的聖旨,不辦葬禮,以妃禮將其葬入妃陵。
看似各退一步,實則兩人之間的嫌隙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其他人隱隱感受到兩人的對立,除了墨成手底下的人有些擔憂之外,其他人都是狂喜。
墨成把持朝政多年,皇帝也站在他那邊的話,他們想要插手什麽事情麻煩得很。
現在兩個人有矛盾了,他們才有施展的餘地。
官場的事情要徐徐圖之,但後宮的事情卻可以馬上插手。
新後的位置,他們可以即可開始商討了。
由於華妃似乎參與了皇後弑父的事情,即使皇帝後來解釋是華妃受到皇後的脅迫才出手幫助,大家也沒有要推她當皇後的意思。
秦家人老實得像是朝堂上沒有秦黨存在一樣,什麽意見都不發表。
其他人倒是討論得熱火朝天。
朝臣們扒拉了一下後宮的十幾位嬪妃,然後迅速站隊。
最熱門的兩位,無疑是懷有皇嗣的淑妃,以及如今暫掌六宮的賢妃。
淑妃家世不顯,正需助力。
賢妃背後是朝堂新貴顧氏,又因學宮捐書一事而美名在外,看起來更穩。
兩邊打起來那叫一個有來有回。
除了這兩位之外,也有建議皇帝直接從宮外再迎一位為主中宮的。
吵得皇帝十分頭痛,連上朝都不比以往積極。
當前朝為立後一事撕得昏天黑地的時候,纖雲宮中亦是氣氛緊張。
賢妃和淑妃這兩位熱門人選一左一右地坐在秦玉逢的身邊,摸著白玉的麻將,試探彼此的牌路。
秦玉逢打出一張雀牌。
淑妃娘娘不客氣地喊了聲“杠”,邊揀著作為籌碼的珍珠,邊說:“早知道你膽子大,沒想到這麽大,這種時候都敢喊我們來纖雲宮。”
賢妃搖搖頭:“毫無被禁足的態度,都不怕皇上生氣。”
秦玉逢見她打了張四條,麵色一喜:“糊了。”
賢妃看著她牌前列的三張四條:“……”
怎麽會有人自摸了,還要把一條打出來讓別人杠,再來贏自己碰過的四條?
賭性這麽大的嗎??
“皇上隻是不讓我出去,又沒有不準別人來見我。”秦玉逢不在意地說,又喜滋滋地伸手要抓賢妃麵前的珍珠。
賢妃挑挑眉,並不在意自己輸了:“隻怕別人要誤會了。”
秦玉逢:“這不是還有個位置麽?”
淑妃意味深長地說:“守株待兔啊……”
聽說華妃把賢妃和淑妃都叫到宮裏的太後整個人都驚呆了。
華妃這是想幹什麽?!
不會是想對這兩個做些什麽,讓她們沒法當上皇後吧?
太後越想越害怕,簡直坐不住,沒多久就帶著人,急急忙忙地趕去纖雲宮。
剛進門,還沒有看清裏麵的情況,她就被某人熱情地拉過去:“母後您來得正好,我們三缺一呢。”
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