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秦玉逢到底還是沒能跟小美人深聊。
畢竟摔的人裏還有她腿剛好的親哥哥, 她得出去看看。
秋日來的時候,常用的宮殿都鋪起地毯,再加上這是一場人為製造的意外。
摔倒給秦躍帶去的傷害, 還沒有秦玉逢出來時踹哥哥的一腳大。
她靠著門,俯視著坐在椅子上,麵色無辜的兩位:“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
皇帝率先出口:“你兄長這次一去又是半年多,心中想念你,所以宴會一散就說要見你, 朕便將他帶來了。”
秦躍上次出征回來,也是借著入宮,要求見妹妹的。
這個理由相當合理。
秦玉逢的目光落到兄長身上。
秦躍一臉正色:“是, 為兄對你甚是想念,所以才求陛下帶我過來, 隻是沒想到妹妹在見別的客人。”
她:“嘖。”
她哥先前對皇帝還一副“你配不上我妹妹”的模樣, 這才過去一年多, 竟跟對方同流合汙起來。
不過這都是在計劃之中的發展。
現在比較頭疼是皇帝似乎有些介意她接觸孔雀公主。
她在後宮廣結好友都沒見他又這麽大的反應。
秦玉逢:“好吧, 既然兄長與我敘舊的情緒如此強烈, 本宮就騰出時間來跟你說說話。”
反正孔雀公主住後宮是太後決定的。
皇帝一般不會駁回太後的旨意。
秦躍也不覺得她這話促狹, 嬉皮笑臉地說:“謝娘娘。”
他們倆說這話, 皇帝也很有眼色地沒有打攪,讓人迅速將孔雀公主送走之後, 他便回去處理後續封賞的問題。
這些是在大軍回朝之前便開始準備的,但根據那些人回京之後的表現, 他需要再做調整。
處理黨爭, 平衡朝堂。
這是除了每日政務之外最重要的兩項工作。
他如今已然十分熟練, 並且還能在不耽誤辦事的情況下,將這群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按照秦玉逢的說法, 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擅長談理想、畫餅、說“你們都是我的翅膀”和使用離間計的出色皇帝了。
當皇帝終於改完封賞的草稿,一抬頭便看見了不知在旁邊等了多久的墨成。
這位內閣首輔的神色不似以往嚴肅,反而說不出的和藹。
以至於令人立刻察覺到他的蒼老。
墨成今年五十八歲,和他同一批的開國功臣,如今隻有年近七十的唐王還活著。
唐王身上有舊傷,身體狀況並不好,在先朝時便不再上朝,這些年除了偶爾上一封請求收回王位的折子,並沒有什麽動靜。
皇帝如今常與唐覺聯係,知道以唐王的身體,大限就在這一兩年。
而以墨成在妻子死後廢寢忘食的工作狀態,能不能挺過六十歲都是個問題。
皇帝遲鈍地察覺到,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朝臣講起高祖與先帝的事情了。
一個時代即將徹底消失。
“陛下如今大權在握,前有西戎投降,後有蜀地平亂,天下亦將歸於長久的太平。”墨成欣慰地說著,“如今正是臣的離去之時。”
現在是建光四年的秋天,先帝在夏天去世的,皇帝到次年春天才改元建光。
按照先帝“五年內可重用墨成”的說法,這個時間稱不上晚,也不算早。
皇帝卻依然猶豫了。
這一年來,他跟墨成的關係又好了許多,比當初他剛登上皇位,墨成悉心教導他時更好。
他已然能看懂這位老臣的心思,便能夠放心地去信任他,將其視作左膀右臂。
況且從名義上講,墨成是他的姑父,是他的親人之中,除了母後外最能擔住“長輩”這個身份的人。
皇帝想要挽留。
墨成在他開口之前,便搖著頭說:“臣當這個內閣首輔,距今已有十七年,自先帝病重便開始把持朝政。隻有臣退了,您才是說一不二的帝王。”
“如若不知您寬仁至善,臣還想讓陛下將我打入大牢,革除爵位,判處罪行。”
皇帝想也不想地說:“您何罪之有?”
墨成隻是笑:“欺君罔上,弄權集黨,戕異推親,那一條不是大罪?”
能坐到這麽高的位置,沒一個人手上是幹淨的。
他甚至許多事情都沒有做得周密,為的便是日後皇帝清算起來,能收集到足夠的證據。
但皇帝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正直一些。
這不是說皇帝不會弄虛作假,而是說皇帝不會做出接受了別人的奉獻,還將人踹進溝裏的事情。
皇帝沉默了會兒,頗有些負氣地說:“首輔大人想要離任回鄉,上本奏折自己批複便是,來這裏氣我作甚?”
墨成:“臣離任,隻有秦向安能擔此任。”
“嗯。”皇帝並沒有否認的意思。
內閣首輔的工作量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而且還都是不能出錯的工作。
內閣剩下的三個人,包括蕭勤,在這方麵都遠不如以“內閣首輔”為模板培養出來的秦向安。
他若是想首輔之位交接後不出什麽亂子,用秦向安是唯一的選擇。
“您欲以秦躍為上將軍。”
順國建立之後,許多將軍的名號都逐漸轉為虛職,隻有在發生戰事的時候,他們才能直接領導軍隊。
即使是唐王,也不過剩下不足千人的府兵。
上將軍是一個多年沒有人擔任的職務,在過去,它比三公的地位更加穩固。
因為上將軍可以開設將軍府,自行委任軍府佐吏,有自己的班底和一批精銳部隊。
皇帝:“這事我與您談過,您也認可了。”
皇帝受夠了每次有什麽事兒都隻能臨時拉一隊不知道靠不靠譜的人去打仗,所以打算以秦躍為首,設立將軍府。
卻不是放權給秦躍,而是由自己安排人進去,讓他們彼此磨合,互相促進。
確保每次出征的時候,都能出一個訓練有素,能夠互相配合的隊伍。
“臣並不是要您收回成命。隻是想說,秦氏有這樣的權勢,其附庸者必然被滋長野心與傲慢。”墨成直直地看著皇帝,“這也是臣令墨家人不為京官的原因。”
“但墨家依然送了染香入宮。”
皇帝歎了口氣:“所以您說了這麽多,就是不希望朕立華妃為後。”
“皇後與寵妃,終究是不同的。”墨成停頓片刻,也歎了口氣,“華妃若是蠢笨些,臣也不會在此刻掃您的興,可她實在是太聰明了,又是那麽個性格。”
寧教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
這句話用來形容秦玉逢,恰如其分。
而墨成又還有一句話沒說,若皇帝是個會敗給愛情的皇帝,立華妃為皇後也未嚐不可。
偏偏是個心有天下的帝王。
墨成又等了會兒,沒能等到皇帝的定語,反而等到一句與之毫不相關的話。
皇帝:“墨老,我以前常聽人說,她與子雲大長公主十分相似,您覺得呢?”
提及亡妻,墨成眼神恍惚起來,似是陷入一場不想醒來的舊夢。
“彼時動亂,高祖死過不少兒女,因而無論皇子還是公主,都督促其勤加習武,子雲的水準是他們當中最好的,曾領五百人於萬餘圍軍將高祖救出。”
救過許多在亂世中如浮萍飄零的婦孺,也曾救下過一個妄圖獨自投軍的世家少年。
她凜然如風,灼目若焰火,卻有著世間最善良的心腸。
“子雲亦是極受父兄喜愛,一身驕傲從未被摧折,光明坦**,總將旁人襯托得卑劣。”
墨成停頓了會兒:“但玉逢與她其實是全然不同的人,玉逢有著從不妥協的烈性,而子雲從來將親近之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或許是因為想起舊事,他不再稱呼秦玉逢為華妃,而是用了過去常喚的稱呼。
那時,沒有子女的他將這個與子雲脾氣相近的同僚之女,當做自家的姑娘疼愛,為她收拾過許多的爛攤子。
秦玉逢能在先帝時期作威作福,憑借的可不僅是先帝的寵愛。
皇帝:“那你們為何都……”
墨成:“因為我們說她像子雲,更多的時候,隻是希望子雲能夠像她一些。那樣的話……”子雲大長公主就不會芳華早逝了。
她是為自己的胞弟而死的。
君臣二人又是許久沒有說話。
待墨成放下請辭折子離開後,皇帝也沒有翻開看一眼的興致,而是寫了一道封後聖旨舒緩心情。
他不是一個不聽勸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也都感覺可有可無。
可在這件事上,他有著一經出現便不容更改的想法。
得想個辦法讓它順利實現。
皇宮的另一頭。
秦玉逢與兄長聊了許多,有蜀州的情況,也有秦氏和唐覺的打算。
比起想一出是一出的她來,唐覺像是天生的政客,如無聲的潮水般一點點地滲透朝堂,將事情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幸好唐覺為了保持局外人的清醒,沒有入仕的打算。
不然他妥妥地會成為權臣。
反派意義上的。
“秦氏有什麽打算?”她突然問道。
秦躍支支吾吾地說:“家裏收到了許多催生秘方,已經攢了一盒子。”
他與妻子已經生下長子,這些秘方自然不是給他的。
更不可能是給他們年紀漸長的爹娘的。
秦玉逢:“他們這麽著急,怎麽不進宮自己生?”
秦躍附和道:“估計是很清楚,以自己的姿色,根本沒法入陛下的眼。”
“雖說如此,但長輩們收集秘方不易,也不好浪費,將那些秘方送去他們的夫人和愛妾那裏,順便送些補藥。”
某妹控將“尊敬長輩”四個字踢出字典,毫不猶疑地點頭:“好。”
第二日。
秦玉逢也沒能如願去見小美人。
因為她娘急急忙忙地遞了牌子進宮,告訴她:“墨成給主家那邊遞了消息,說秦家在內閣首輔和皇後之中隻能出一個,你祖父瞞著你爹聯係門生,聯名上書,請立昭妃為後了。”
秦氏祖地離京城不近,這件事隻會是早有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