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後,剛進門的薑葳蕤就看見一動不動的李軒茹,躺著的姿勢還是她離開時那樣。
軍大衣有些臭,應該是每個旅行團的人都會穿一遍,這個團穿完下個團穿,循環利用從來不洗。薑葳蕤把它們扔在凳子上,走過去摸了摸李軒茹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
上山之前最好不洗澡,薑葳蕤簡單的洗漱了就盤坐在**,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轉過頭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這都是今天沈厲淵碰到的部位。
她又盯了會兒,轉身下床穿上拖鞋,出了房間。
江杉和明煦一個屋,薑葳蕤敲門的時候,明煦還在瘋狂問他薑葳蕤的事。
打開門看到是薑葳蕤,江杉鬆了口氣:“菩薩來了。”又轉頭看了眼愣在一旁不敢過來的明煦,對著薑葳蕤說:“呐,你的狂熱老外追求者,趕緊拒絕。”
聲音不大不小,三個人都能聽見。
薑葳蕤不理,朝著江杉:“可我是來找我的小老弟,你的。”
門外冷,江杉把薑葳蕤拉進來:“啥事?”。薑葳蕤猶豫了一下,把手放進口袋裏,又不想說了:“就來看看你。”
江杉嘁了一聲:“那請回吧。”說著就要把人往外推,明煦看著薑葳蕤要走,鼓起勇氣拿起相機站過來了,笑容依舊:“薑姑娘,我這兒還有些視頻你要不要?”
江杉白了他一眼,“薑姑娘”是什麽老土稱呼?
薑葳蕤沒笑,想起他的名字:“明煦是吧?merci(謝謝),但我不需要。”
那眼神,拒絕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明煦卻仿佛沒看到,聽到法語還很激動:“薑姑娘,你會講法語啊?”
這人怎麽不上道?薑葳蕤皺眉,直說:“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你這樣會打擾到我和我朋友。”
江杉跟著點頭:“沒錯,別瞎打聽了。”
明煦沒有放下相機,笑著朝前走了一步:“沒關係,我換個方式就好啦。我好不容易第一眼就喜歡一個人,不會放棄。”
江杉閉了閉眼:“跟去年那個二流子有的一拚。”
倆人就這麽當著明煦的麵議論,一點沒覺得不合適。
薑葳蕤以前也會遇到一些狂熱追求者,江杉口中的大學生二流子就是其中一個。暑假來拉薩旅遊,入住的時候對剛好站在巷子裏畫畫的薑葳蕤一見鍾情,按他自己的描述,就是心髒都漏了不知道多少拍。
後來對薑葳蕤死纏爛打,每天也不出去逛,就待在客棧當義工,三天的訂單一直延長到一個月,最後要開學了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又要熬走個硬骨頭……
薑葳蕤捏了捏拳,最終還是鬆開,轉身朝門口走去,背著兩人揮了揮手:“走了。”
503。
沈厲淵把軍大衣放在桌子上,身後的方立關上門。
兩人坐好後,方立在單人**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抱起手臂,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老實交代,你們倆怎麽回事。”
沈厲淵輕踹了他一腳,方立假裝疼得呲牙咧嘴:“你再打我我告訴薑薑姐啊!”
沈厲淵脫衣服的手一頓,方立看這招有效,又繼續耀武揚威:“我都看到啦,你倆抱在一起。感謝我吧!我關的樓道燈,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薑老板怕這個,果然還是女孩子啊。”
“你?”
沈厲淵想起剛才努力拿房卡,又拚命勸自己去拿物資的方立,突然就明白了怎麽回事,李軒茹身體不舒服,她們的物資肯定是薑葳蕤去領,兩人大概率會結伴。
原來都是方立一手撮合的。
沈厲淵出其不意地把脫下來的衝鋒衣揮在方立還洋洋得意的臉上,方立頓時痛得嗷嗷叫:“謀殺軍師啦!你不謝謝我怎麽還打我啊啊啊啊!”
“你還跟薑葳蕤說了什麽?”沈厲淵把衝鋒衣擰成繩狀,三兩步跨到方立背後,勒住他的脖子向上提,方立毫無還手之力:“咳咳咳,我錯了沈哥我錯了咳咳咳沈爺!”
沈厲淵看他咳得麵部爆紅,眼淚花都快出來了才停下手。抖了抖衣服,走到自己的床邊:“別亂說,管好嘴。”
得了空氣的方立捂著脖子大口呼吸,緩夠了才說:“我要是放任不管,我看一個月後你走了都未必能踏出一步。”方立又看著他壞笑:“不過,沒想到你動作還挺快嘿嘿,我還是小瞧沈哥了。咱們沈哥一出手,美人懷裏有啊……”
沈厲淵又提起衝鋒衣準備打人,方立慌忙逃竄著**滾了一圈,轉移話題:“不過你到底是咋想的呀沈哥,以前你說遇到了就會主動,是今天這個意思?”
沈厲淵放下了手中的衝鋒衣,攤開疊好,才又慢慢說:“我想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方立:“今天我問薑薑姐了,她對你也很有好感,你們倆算是兩情相悅。”
沈厲淵抬眸,想起了卡若拉冰川上薑葳蕤說喜歡他時的眼睛。
幹淨清澈,大膽直白。
看他不說話,方立以為他又猶豫了,繼續勸:“沈哥,你每次都說不合適,薑薑姐如果也不合適,你今天不會抱她吧?”
想起今天的擁抱,沈厲淵有些後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伸出了手,難道自己缺氧了,腦袋不清醒?
以前沈厲淵也不是沒遇到過合眼緣的女孩子,但每個時間段,他不是都有更重要的事嗎?學業、部隊任務、領隊職責……女孩子們經不住冷淡,也沒幾個願意一直主動的。
他今天也不知怎麽就把下樓拿物資這事兒忘了,出門的時候看薑葳蕤走在前麵有些慌張,想上前叫住一起走,接住要跌落的薑葳蕤,看她沒了往日的朝氣,覺得她可憐得像迷失方向的小貓,看她打電話時的笑容,又覺得幸福和溫暖。
他覺得這女人挺有意思。
方立看他一直在出神,忍不住叫他。
沈厲淵點點頭:“我知道了,慢慢來吧。”
“別慢慢來啊,你不會還想了解深入確定牽手擁抱接吻見家長結婚生孩子,按這個順序?”方立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真是恨鐵不成鋼:“大清都亡了100多年了!你看看那個明煦,那可是一點兒不遮掩啊,人家還是法國回來的呢。浪漫多情的法蘭西啊!這跟美利堅的開放大膽還不一樣呢,那是柔情似水,浪漫繾綣,沒準薑薑姐就吃這套呢!”
他知道沈厲淵性子慢,還有點兒強迫症,說不談就可以單身好多年,認準了就一輩子,但人姑娘等不了啊。方立嘴裏還嘟囔著什麽,忽然聽見寧靜又有力的一句話:
“你不用勸,我就按自己的章法。”
方立無語,他轉過身去不理沈厲淵了,他知道自己勸不動他。
關上燈,房間徹底暗下來。
沈厲淵躺在**,心裏很平靜。腦海裏像放電影似的過了一遍這段時間跟薑葳蕤相處的畫麵。
甜茶館初見,入住客棧,爬色拉山……一直到今天羊湖,卡若拉,酒店。
相處不過幾天,卻異常深刻。
他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不可控地發生了……
距離珠峰還有幾百公裏,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眾人就收拾起來了。
李軒茹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過了一晚上,她更不舒服了,但也依然不聽薑葳蕤的勸,倔強地提起氧氣瓶爬起來了。
薑葳蕤大口地吃著包子喝著粥,酒店的簡單早餐居然讓她心情大好,暖暖甜甜的南瓜粥進入口腔,流過食道滑進胃裏,餘下一陣暖。
沈厲淵和方立更是風卷殘雲般的解決掉了眼前的食物,方立像是沒吃飽,又吃了一塊壓縮餅幹。
沈厲淵掃了一眼,原本15人的團變成了10人,昨天還信誓旦旦不吸氧就上大本營的兩個男大學生,今早就沒了人影。
“你們幾個真厲害,沒一個掉隊的。”
沈厲淵抬頭,是車上坐他旁邊的那個四川大叔在說話,乍一看有四五十了,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此刻咧著嘴在摳牙縫裏卡住的菜葉子。沈厲淵吞下一口熱水後,慢悠悠的回他:“你也不錯,堅持到了現在。”
大叔把摳下的菜葉渣彈了彈,沒彈掉,又揩在桌子上,擺擺手:“我這是肺活量差,歪打正著的適合藏區。”
沈厲淵雖然常年在外騎行,風餐露宿,卻依然有輕微潔癖,把食物殘渣擦在飯桌上讓他有些不舒服。方立就更有潔癖了,是個實打實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除了騎行肯髒點兒,別處看到他,那就是個金枝玉葉的主兒。現下已經側過身去,離大叔遠遠的了。
轉頭看薑葳蕤,她仰著頭在喝最後一口粥,整個碗都被端起,幾乎快罩住她的小臉。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沈厲淵的心情微微舒暢了許多。
美好的事物總是讓人愉悅,不管是粥,還是喝粥的人。
喝完最後一口粥的薑葳蕤放下碗,嘴裏還包著一大口,感受到不遠處的目光,抬眼看去,和沈厲淵的眼神交匯。沈厲淵還沒來得及移開目光,就收到了一個微笑。
真的是微微笑,嘴角的弧度再大點,粥的汁水就會流出來那種,有些可愛。
薑葳蕤趕忙抬起手,手掌對著沈厲淵,好像是讓他等等的意思。
沈厲淵疑惑地著看她咽了幾口,腮幫子癟了下去,正想幫她抽張紙,薑葳蕤突然朝他綻放出一個大大的飽滿的笑容,眼裏有光,神采奕奕,嘴上的汁水讓整個唇部都亮晶晶的。
沈厲淵麵上還是毫無波瀾,緩緩轉過頭去看著天花板。
眾人吃飽喝足,終於又出發。
上車的時候,薑葳蕤發現明煦和原本的四川大叔換了位置。也就是說,她和明煦把沈厲淵夾在了中間。她能看到明煦安安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側臉還是依舊溫柔。
方立給了他白眼,被方立大肆渲染後的李軒茹也已經開始默認他成為小三了,無語地比了個大拇指,氣轟轟的上了車。
薑葳蕤沒想到情緒最激動的是江杉,這幾日都沉默的他直接破口大罵:“你有完沒完?昨晚上逼著我跟你講薑葳蕤的事講到淩晨兩點,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人家不喜歡你!現在這樣是鬧哪一出?”說完看了看薑葳蕤又瞥向方立:“我今天要跟沈厲淵一間房!”
薑葳蕤眼珠子轉了轉:“今天大通鋪,你忘啦?”。
江杉啞然,好久不來,早就忘記到珠峰是要睡大通鋪了。
看著江杉吃癟的樣子,薑葳蕤又好奇:“他是怎麽逼你的?”
一副看熱鬧的欠打樣子。
江杉瞪回去:“關你什麽事?坐你的車!”。腦子裏卻開始浮現明煦悄悄爬進他被窩時的樣子,又是一陣心驚!
一直沉默不言的明煦轉了轉腿上的相機鏡頭,沒有回頭,聲音平穩:“我先是一直說話、放歌吵江先生,後來他戴上了眼罩和耳塞,以至於我鑽進他被窩的時候,他嚇了一大跳。”
“……”
停了一瞬,車裏突然爆發出一陣爆笑,前排的人也開始回頭看江杉。
江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還沒來得及辯解,又聽到明煦說:“昨天到酒店就已經淩晨1點了,洗漱領物資消耗半小時多。所以,我左右不過同江先生談了不到半小時。薑姑娘的事江先生也支支吾吾的沒怎麽說,我後來還被江先生打了一拳。”
明煦說完側著伸出頭來,隔著沈厲淵看向薑葳蕤,在她的眼光還沒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就已經露出他標誌性的溫暖微笑。
薑葳蕤看過去,果然,嘴角烏青。
無賴,欠揍。
沈厲淵微微挺起背,將兩人的視線輕鬆隔絕。
方立拍了拍前座的沈厲淵:“有挑戰性!弄他!”
沈厲淵不動聲色地甩開肩上的爪子,轉頭問江杉:“你跟他說了薑葳蕤什麽?”
江杉冷哼了一聲:“青天大老爺,我可什麽也沒說,我要是說了點什麽還能活過今天?”
薑葳蕤點點頭:“不錯呀,守口如瓶的好孫子,但你爺爺我有什麽不能說的。”
江杉瞪了一眼,還沒反駁,又聽見李軒茹在旁邊小聲嘟囔:“說起來還真不了解薑薑姐呢。”
還薑薑姐?
江杉氣極:“她薑葳蕤也就一混子,混天混地。”
李軒茹看了江杉一眼,撇撇嘴:“哦!”
薑葳蕤嘴角輕揚,翹起二郎腿來,悠悠閑閑的**。
……
經過了珠峰的108道拐,就在馬上要把李軒茹晃吐的時候,車子終於停在了加烏拉山口旁的公路邊。
那天風大得出奇,方立半拖半推才把李小豬弄上觀景台去,她那麽瘦小的身體肯定遭不住,小風一吹都能刮跑,更不用說這將近8級的大風。
先上去的人正在討論對麵的五座雪山。
四川大叔:“我們運氣真好!五座海拔八千以上的今天都能看到哎,一般來說看全不容易哦。”
女大學生激動地打開相機:“是啊!!太開心啦!太美了!”
薑葳蕤數了數,瑪卡魯峰、洛子峰、珠穆朗瑪峰、卓奧友峰、希夏邦馬峰。還真是,五座都能看到。
不愧是世界屋脊,藍天白雲近在咫尺,雪山巍峨壯觀,不遠處經幡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雖然經過風雨洗禮褪了色,卻依然迎風飛舞。
薑葳蕤沒有那麽激動,隻是平靜地看著這五座雪山,它們像西藏的五位神,就這麽靜靜的矗立在這裏,而薑葳蕤,像是第六位。它們在睥睨她時,她也在。站在山口,與天地合一。
又見麵了,老朋友們。
李軒茹吸著氧,迎著風艱難走到薑葳蕤身邊,見她隻是碎發翻飛,身子沒有絲毫搖晃:“薑薑姐,你這麽瘦還能站穩啊?”
薑葳蕤笑笑,掏出背包裏的大石頭給她瞧,李軒茹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然後也裝模作樣地撿起地上偏大的石塊往包裏塞。
加烏拉山口能看到五座大雪山,江杉和方立的眼中卻隻有珠穆朗瑪峰。
因為山頂埋葬著他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