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對著手機上的譜子開始撥動吉他弦,沈厲淵輕聲吟唱藏語,薑葳蕤搖搖頭,不想了。

等迫不得已的時候再說吧,她最擅長的,不就是逃避嗎?從法國逃到中國,再從東部逃到西部。

“我們把雙手伸向空寂的天空

不再聊起那些遺失的夢

……

像明天死去一樣

像明天死去一樣”

聽不懂藏語,但音樂本就不分國家民族,這是一首很舒緩動聽的民謠,眾人開始跟著音樂緩緩晃動身體,螞蟻和拉姆抱在一起。

薑葳蕤笑著看他們,以為他們情到深處。小八小聲跟她說,這首歌叫《日落前擁抱》,現在唱的這句意思是“各自擁抱自己喜歡的人。”

“像明天死去一樣,各自擁抱自己喜歡的人。”

薑葳蕤怔愣,趕忙伸手要抱小八,小八笑著逃離:“它唱的是那種大哥哥大姐姐的愛情啊啊啊薑薑阿姨!”

薑葳蕤哈哈大笑,餘光裏一直有個向著她的視線,她不敢去看。

江杉和沈厲淵表演完,最後壓軸的是螞蟻和拉姆。他們要跳藏戲,還說要戴麵具,薑葳蕤狠狠期待了一把。

拉姆也學前麵的人,拉著螞蟻走進廚房,說要來個隆重登場。

薑葳蕤把小八招呼過來,盤腿坐好,靜待好戲開場。

望呀望,螞蟻終於出來了,沒有戴麵具,手上捧著個六寸的小蛋糕。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祝薑老板生日快樂,生意興隆。

拉姆手攏著蛋糕上的小蠟燭,笑著朝她走來。

薑葳蕤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眾人一齊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to you……”

方立和沈厲淵站起來拍掌,一群人圍著她,隻看著她,歡呼喝彩,隻為她唱生日歌。

薑葳蕤鼻子有些發酸,她差點以為隻有自己記得自己的生日了,本來也沒啥,但他們這麽一弄,她發現被記得的感覺真好。

薑葳蕤把眼淚憋回去,說:“你們什麽時候串通好的?今天下午?”

“是呀。”江杉笑:“不然怎麽突然缺了醬犛牛肉啊。”

下午江杉催薑葳蕤回來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麽,等薑葳蕤到巷子裏了才發現,蛋糕根本不夠,一群人還要去買禮物!這怎麽來得及!

薑葳蕤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就說。”

拉姆也有些感動,扯紙擦了擦眼。

小八催她:“薑薑阿姨快許願吹蠟燭。”

我等不及要吃蛋糕啦。

薑葳蕤嘴巴鼓氣,猛的一吹,蠟燭搖曳了幾下就滅了,她說:“吃吧!”

沈厲淵問:“你許願了嗎?”

薑葳蕤搖搖頭:“最近沒什麽願望,想起來再補,嘿嘿。”

沈厲淵嘴角勾起,這丫頭。

薑葳蕤給大家切蛋糕,剛切下第一塊遞給小八,螞蟻又拖著個大紙箱進來。

往她麵前一放,螞蟻說:“這是我們給你選的生日禮物。”

李軒茹補充:“0到25歲都有哦!”

薑葳蕤疑惑,0到25歲?

拉姆看著她驚訝的表情,笑著從箱子裏拿出第一個禮物,白色哈達。

拉姆幫薑葳蕤戴在脖子上,說:“這是你0歲的禮物,我們藏族出生的時候啊,出生禮上都有親朋好友送哈達。”

薑葳蕤還沒來的及回應,螞蟻又拿出包好的長命鎖。

拉姆拆開包裝幫她戴上,又說:“你們漢族會送玉佩觀音長命鎖這些吧?我們也送你也個。”

第三個禮物是一個芭比娃娃,江杉遞給她:“小姑娘家都喜歡這個吧?這我挑的,你要是不喜歡,就不是女的!”

第四個禮物是一盒12色油畫棒,李軒茹說:“薑薑姐,你畫畫這麽好看,一定從小就很有天賦。”

第五個禮物是毽子和皮筋,沈厲淵:“小時候大院裏的姑娘都愛玩,我想你也是。”

薑葳蕤抿著唇,眼尾泛紅。這群人真是會拿捏她,她要是哭了會不會太丟臉。

之後一個接著一個,方立小八說完,又輪一遍,每個人都給薑葳蕤介紹了自己的禮物。

哈達、長命鎖、芭比娃娃、油畫棒、毽子皮筋、公主裙、玲娜貝兒洋娃娃、公主書包、貝殼項鏈、珠子手串…….一直到高跟鞋、唐卡、口紅、拍立得……

直到最後一個,25歲生日禮物遲遲沒人介紹。

薑葳蕤眉頭狠皺,眼淚滑落,她的心被狠狠溫暖著。

大家一齊進到廚房,不知道鼓搗了半天什麽,終於一起提著個籠子出來了。

薑葳蕤定睛一看,是一隻小金毛。

看樣子才兩個月左右,體格不大。

她再也忍不住,掩麵痛哭起來。

她一直都很想要一隻小狗。

小時候好不容易從市場上撿來一隻花土狗,轉眼她去上學就被母親賣了,放學回來再也看不見,痛哭著大喊大鬧也無法挽回。

之後的很多年裏,她都沒再起過念頭。

有一次江杉說,要不養隻狗來看大門,也被她一口回絕了。她怕養不好,也受不了分離的撕心裂肺,所以寧願不養。

小金毛乖乖地坐在籠子裏,看樣子有些害怕。

江杉輕輕地把小金毛托出來,遞到她麵前:“薑葳蕤,25歲生日快樂。”

沈厲淵心裏有些心疼,不知道怎麽的,看她流淚就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她。

薑葳蕤用手背隨意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把小金毛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抱在懷裏,軟軟糯糯的小動物堆在手裏,她終於綻放笑容,那股春花似的感覺又重新撲麵而來。

“起個名字吧薑薑姐。”方立指著這可愛的小金毛。

小八:“叫酥油茶吧,我愛喝酥油茶。嘿嘿嘿。”

李軒茹說:“要不叫小乖,你看它動都不敢動,多乖。”

方立:“我覺得叫石頭吧,賤名好養活。”

“我想到了。”薑葳蕤摸摸它柔順光滑的毛,頓了兩秒:

“叫廢物吧。”

“哈?”

“啊?”

小八疑惑:“為啥叫廢物?”

這不是活脫脫的罵人嗎?哦不,罵狗嗎。

薑葳蕤捏捏它的小嘴,心底如一片春水化開。

“我的狗,我說了算,你們別管。”薑葳蕤傲嬌,江杉伸出手來想摸,被她一個側身躲開了。

“嗬,這就護上了?”江杉來氣,轉頭對沈厲淵說:“你看看,我跟你說,以後你的地位都比不過這條狗你信不信?”

沈厲淵害羞,幹咳了兩聲,螞蟻和拉姆卻是一副吃到瓜的表情相視一笑。

方立趁機給他使眼色,壓低聲音:“你那價比黃金的串兒呢?拿出來啊。”

沈厲淵聽到這話,心裏一驚,瞥了一眼薑葳蕤,她的注意力還在廢物身上,幸好沒聽見。

他轉過身去,隔開眾人視線,瞪了方立一眼:“別他媽催。”

方立看他炸毛,立馬舉手投降:“好好好,你有自己的節奏。”

嗬,沒看出來,平時雷厲風行,現在追個姑娘磨磨嘰嘰的。

禮物送完,這下螞蟻和拉姆的藏戲才開場。

一群人吃著蛋糕,坐在沙發上靜待好戲。

藏戲集神話、傳說、民歌、舞蹈、雜技、說唱等多種藝術與宗教儀式為一體,每藏曆新年、雪頓節等大型宗教節日,都能看到藏戲匯演。

螞蟻戴好藍麵具走出來,拉姆拿著鈸,樂起,螞蟻隨歌跳動。

藏戲的演出一般分為三個部分:開場戲“阿若娃”、正戲“雄”和吉祥收尾儀式“紮西”。兩個人的藏戲自然演不了多少,螞蟻隻跳了部分正戲,但唱、舞、韻、白、表、技樣樣不少,表演精煉精彩又完整。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藏戲結束時,月亮早就高掛了。

方立困得頂不住,率先站起身來,對著大家說:“走吧走吧,回去了,困死了都快。”

李軒茹站起來拍拍屁股,脫下藏袍,沈厲淵和薑葳蕤也站起身來準備出門,隻有江杉沒動。

螞蟻疑惑。

薑葳蕤懷裏還抱著廢物,回頭看了江杉一眼:“要道別就現在吧,明早就沒時間了。”

江杉已經買好了明天中午回家的機票,早上就會出發去機場。

拉姆不舍,但也開心,她走到江杉麵前:“江杉?你想好要回家了?”

他們這一年也是看著江杉從最初頹廢不堪,到慢慢能幫薑葳蕤幹點雜活兒,不過最遠就到他們家,從來不離開北巷。現在終於想通了,自然是好事。

江杉心中沉悶,緩緩點頭:“是的,明早就走……不過,我還會回來的!等我從珠峰下來,還來給你打工。”

如果順利的話,他明年能趕上5月的登山季。

江杉看著薑葳蕤,雖然他們總是互懟,互看不順眼。但他一直都知道,是薑葳蕤拉了他一把。薑葳蕤,明明是個嘴硬心軟的人,一年多的相處,怎麽會沒有感情?

他們早就像親姐弟了。

薑葳蕤移開眼:“反正明年又見了,有什麽好傷感的?”

她剛哭完,這時候可憋不出眼淚來。

江杉站起身,走過去給薑葳蕤來了個熊抱。

薑葳蕤手裏抱著小狗,無法推開,隻得別扭的抱怨;“你別壓著我狗了!”

螞蟻哈哈大笑。

李軒茹問:“江杉哥,為什麽當初你們要爬珠峰啊?就讓山在那裏,不好嗎?”

登山本就是死亡率極高的戶外運動,還是攀登珠穆朗瑪峰這種世界屋脊。為什麽一定要去征服聖山,到底是要證明給誰看?如果不去,不就不會有危險了?

江杉鬆開薑葳蕤,說:“要是老一輩的,可能會說‘為了讓國旗插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我當然沒這個想法,我就是喜歡爬山,然後能爬的山越來越高,沒別的。”

喜歡,就是原因。

喜歡那種筋疲力盡後仍堅持前進的韌勁,喜歡站在峰頂時一覽眾山小的喜悅。

沈厲淵輕輕拍拍李軒茹的肩膀,說:“尊重就好。”

很多事我們都不會理解,危險那麽高,為什麽有人喜歡滑雪登山潛水;犧牲那麽多,為什麽有人要做緝毒警察;這個世界五彩繽紛,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如不理解,請尊重。

李軒茹點點頭,似懂非懂,又聽到方立嘲笑她:“李小豬你可真雙標,隻準自己來西藏去大本營,不準人家去爬珠峰?”

你自己不也是倔強地在挑戰極限?

李軒茹臉紅,撇撇嘴:“我就是問問嘛,而且我現在回拉薩已經不高反了……哦,對了。我後天也得回家了,要回去上學啦。”

江杉笑:“好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李軒茹點點頭,也走過去跟江杉擁抱:“明年暑假我還來找你們玩。”

方立朝院子裏走:“好呀,等你哦。”

薑葳蕤和沈厲淵拿著禮物跟在後麵,江杉跟拉姆、小八、螞蟻分別擁抱完才出來,路過小八時,他聽到小八誇他:“江杉哥,你真棒。”

你走出來了,從那片泥濘與黑暗中,你真棒。

江杉的眼淚就要包不住,忍著快步走出客廳去了。

等他走到巷子裏的時候,幾人都不見了蹤影,直到回了客棧才看見李軒茹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刷手機,江杉問:“他們人呢?”

李軒茹:“方立上樓了,薑老板和沈大哥應該也睡了?我回來的路上也沒見到啊。”

江杉:“快十二點了你還不睡?”

“我還不困呢,再玩會兒。”

江杉點點頭,把茶幾上殘留的那些堆積的瓜子殼、啤酒瓶收拾了,又把地掃了才進屋。

薑葳蕤和沈厲淵根本還沒回客棧,一出螞蟻家,薑葳蕤就被沈厲淵拉到了街對麵的巷子裏。

街上沒什麽人了,暴雨洗刷過後,月朗星稀,月亮的銀光投在巷子裏,照亮了石板路。

薑葳蕤一出螞蟻家就有些冷,把廢物抱得更緊,問他:“怎麽了?”

她有點猜到,但又不願多想。

沈厲淵有些緊張,放下紙箱,吞了吞口水,說:“今天我唱的歌……叫做《日落前擁抱》。”

“我知道,小八跟我翻譯了。”

薑葳蕤心裏發虛,有些想逃,但沈厲淵的眼睛緊盯著她,不放過她一絲的表情變化。

沈厲淵聲音有些啞,頓了兩秒,他從包裏拿出綠鬆石,遞給薑葳蕤,說:

“那現在日落了……我還能,抱你一下嗎,薑葳蕤?”

我喜歡的人。

……

是那句歌詞,“各自擁抱自己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