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它噴死……”隔著門傳來登康的聲音,我開始覺得他不像是在演戲,就找了掃帚把那隻在桌上的死蜘蛛弄出去,撿起噴劑放在桌上,說你快出來吧,已經收拾好了。

門慢慢被登康打開,他探出頭在屋外看了半天,我心中疑惑,開始覺得他不像在演戲逗我,而是真的怕。我說:“喂,扔出去了。”

登康這才走出來,把窗戶迅速關上,坐在椅中長籲了口氣。那根落在桌上的香煙還沒滅,登康撿起來繼續抽幾口,又著了。我坐在桌旁:“你是真怕蜘蛛?”登康沒說話,但我能看到他夾著香煙的手明顯在發抖。

我問:“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你以前施蟲降的時候,被蜘蛛咬過?”登康看了看我,吐了口氣,把香煙在桌上按滅,隨意扔到牆角。屋裏又潮又悶,我把窗戶推開一道小縫,登康臉色緊張,手動了手,似乎是想阻止我,可又沒繼續。我笑著說沒想到堂堂的馬來降頭師居然怕小小的蜘蛛。

“小小的蜘蛛?”登康看著我,“你見過蜘蛛吃人嗎?”我說蜘蛛頂多能把人毒死,還能吃人嗎。登康冷笑幾聲,又點燃了一根煙。他抽的是什麽牌子我不知道,但煙味極嗆,我估計在中國,這種劣質煙最多賣四塊錢。

登康恨恨地說:“要不是今晚雨氣衝淡了屋裏的藥味,再加上你非要開窗戶,那蜘蛛怎麽也不會爬進來。”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木屋中這股散不去的藥味是專門用來驅蟲的。

我問:“你為什麽這麽害怕蜘蛛呢?”

他吐著煙圈:“其實我並不是害怕蜘蛛,而是看到這東西就不舒服。”我忍不住笑出來,說這和害怕有什麽區別,登康沒回答,把頭靠在窗戶旁邊的木板上,眼睛閉著,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心想像他這樣的降頭師也真不多見,在泰國這兩年多,遇到的阿讚師父和降頭師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大多是神神秘秘,性格脾氣古怪,不多言多語。更有的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像鬼王就要過不少人的命。

可登康和這些阿讚都不同,他性格怪異,卻又很好溝通;他也像方剛那麽愛錢,但每次遇到令他感興趣的事(比如落降)卻比誰都大方,還能主動打折;他的黑巫術相當熟練,也能輕易讓人送命,卻極少主動去害無辜者。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問他:“同樣都是鬼王的徒弟,為什麽你的法術比皮滔和巴登都要厲害?”我早就想問這個問題,趁著現在有機會,就提了出來。

“巴登不願意給自己的親人下死降,所以鬼王教給他的法門有限。而皮滔那家夥把大量時間都花在與牌商合作接生意賺錢上,哪有時間去修法,他不死才怪。”登康嘿嘿笑著回答。

我問:“聽說鬼王收徒弟,必須要這人親手給自己的親人落個死降才可以傳授獨門的鬼王派心咒,是這樣的吧?”登康點點頭,說傳聞沒錯。我欲言又止。

登康看了看我,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沒接話,登康可不像方剛老謝這類牌商,他畢竟是降頭師,能用無形的巫術使人生病、精神錯亂甚至送命,方剛囑咐過我,絕對不要妄想能和降頭師或者黑衣阿讚交知心朋友,他們就像老虎或者皇帝,今天跟你好得像兄弟,明天就有可能取你的命。所以,我在登康打交道的時候,始終記著方剛的這句話。我不會跟登康走得太近,就算他這人性格比較有趣,但我仍然會與之保持距離,不光在生意上,也在交朋友上。

可今晚不同,登康的表情有些怪異,好像有什麽事想吐出來,卻又不太情願。我心想估計他是很想找個人說說,但我又沒繼續追問,讓他沒麵子,於是我笑著說:“阿讚登康師父,我對你和鬼王的事特別感興趣,能不能講講?”

登康白了我一眼,沒理。我說:“自從你把我和方剛綁架開始算起,不到半年,我找你合作生意總有六七次,每次你的利潤都不錯,美元收得很爽吧,這點兒麵子都不給?”

這話讓登康哈哈大笑,他低頭拍拍褲角上的泥土:“好吧,看在你最近跟我合作比較愉快的份上,反正也睡不著,就給你說說。”

我很高興,連忙催他快講。登康撣了撣煙灰說急什麽,問我要從哪裏開始講。我想了想:“從小開始!”登康問是從他出生開始講?我點了點頭,登康似乎不太情願,我說那就從你怎麽走上修法這條路說起,這總行吧。

“我不是山打港的人。”登康說。我嘴裏嚼著紅毛丹,靜靜地聽他講自己的往事。

登康父親是華人,早年間從海南跑到馬來西亞從事木材生意,因投資失敗,又輾轉到沙撈越的城市泗務。在這裏呆了幾年,靠開橡膠園為生,後來又認識登康的母親,一個馬來西亞女人,就結了婚。

馬來西亞無論從經濟還是各方麵都比泰國要差些,雖然旅遊業和很多產業也很發達,但整體不行,貧富差距很大,富裕的都集中在那些較大城市,其他地區都比較窮,登康父親定居的這個城市泗務還算好的。雖然他在當地有橡膠園,收入也不錯,但仍然沒法與國內相比。隻因為登康的母親不願去中國,所以他父親隻好定居在這裏。

登康的父親很想念中國,馬來西亞有三成的華人,所以登康從小就會中文,還學了很多中國的曆史。在他二十四歲時,娶了鄰鎮的一名華人女子為妻,四個人共同打理橡膠園的生意,每天在園子裏忙碌,日子過得還算充實。

他父親性格比較溫和,與世無爭,和母親感情也很好,至少在登康二十六歲的時候都是這樣。登康生性幽默,所以他交了很多朋友。再加上年輕好玩,經常帶上妻子和朋友出去吃喝玩樂,一玩就是整夜。他是家裏的獨子,所以父母也不管,任其瀟灑。

不知道從哪天起,登康的父親開始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他對母親和家人變得冷淡,有時甚至還會嗬斥母親。這令登康感到不解,私下問母親,她表示也不知道原因,也許是父親太勞累所致。

那天,登康和父親還有妻子照常在橡膠園忙碌,下午三點多鍾,登康發現父親悄悄從後門離開園子,他覺得奇怪,因為後門那條路的方向是樹林,登康怕父親遇到什麽野獸,就在後麵跟去尋找。

進了樹林沒多遠,登康看到父親竟然在樹林中抱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看起來不到四十歲,正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兩人竊竊私語。這事對登康打擊很大,他不敢相信,老實巴交的父親居然背著家人在外麵搞外遇。

思來想去,登康還是決定悄悄找父親談談,讓他停止這種行為。父親也沒想到被兒子發現,就連連解釋:“我也是一時糊塗!那女人是住在泗務的寡婦,經營一家橡膠鞋廠,有時會來園子裏收購橡膠,就認識了。那個女人很癡情,非常愛我,就算知道我有老婆孩子,也要非我不嫁。”

登康對父親說:“不管怎麽樣,從現在開始你要和那女人徹底分開,不能再見麵,就算她要來收購商品也不行。如果你不好意思說,就讓我來出麵。”他父親連忙表示自己能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