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吉隆坡向北到亞羅士打,得有近四百公裏,到地方已經是中午,透過車窗,看到登康下了大巴車,順路朝北走去。我們三個人像小偷似的出來,在後麵遠遠跟著。小楊覺得很刺激,但心裏也忐忑,因為我在出租車上和她講了登康的往事,小楊對登康也有了全新的了解,她很擔心登康是不是被什麽仇家給威脅。

小楊的擔心不是沒道理,之前熊導遊的事還沒完,我和方剛都有理由懷疑,這混蛋是不是想辦法找到了登康。但又覺得不像,以熊導遊的為人,就算他找到了登康,要麽來硬的,直接把登康幹掉,要麽暗中作手腳,沒必要威脅登康要錢吧,這似乎並不是他的風格。

跟在登康後麵,我們大概走了半個多小時,拐來拐去,看到他走進一棟灰白色的樓院。院門口有個小辦公室,登康進去兩分鍾後又出來,走進大樓。我們進院來到辦公室,有個小窗口,方剛先是用半生不熟的馬來語和坐在裏麵的工作人員溝通,對方是懂中國話的,反問我們是不是華人。經工作人員告知,我們才知道,這棟樓居然是亞羅士打市的精神醫院。

我們三人麵麵相覷,方剛問:“登康來精神醫院幹什麽?”

“對了,你剛才不是給講過,登康的爸爸中了他施的魂魄降,成了精神失常的人嗎?”小楊忽然說道。她反應真快,我和方剛看了看,都沒說話。

探視需要手續,否則不讓進。方剛打聽剛才那個叫登康的人,工作人員看了看我們,也不回答。方剛對我點點頭,我打開皮包,裏麵有昨天解降客戶給我的生意錢,我數了幾張馬來西亞鈔票遞過去,稱我們是登康的朋友,因為被事耽擱,就落在後麵了。

那工作人員看了幾秒鍾我手裏的錢,說:“你們可以打電話給他,讓他出來接。”我又求了半天,這人居然不吃這套,讓我們驚訝。可能是之前在東南亞用錢辦事太痛快,現在遇到個較真的,還有些不習慣。

方剛哼了聲:“打就打,我們又不是小偷!”沒辦法,我隻好一手握著錢,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撥通登康的電話。他問我什麽事,我直接說就在精神醫院門口,你出來接我們吧。

登康十分意外:“你們在哪裏?”我說已經看到你進去了,現在工作人員不讓我們進,你快出來。登康沉默了幾秒鍾,掛斷電話。

大概五分鍾之後,小楊指著門口:“出來了出來了!”登康走到我們麵前,那工作人員探頭出來,問他是否和我們是朋友。這人還挺謹慎,看來是怕我們找登康麻煩。登康點了點頭,工作人員這才放心,把我手裏捏著的鈔票抽走,縮回身繼續看報。把我給氣的,原來這工作人員自有他的一套原則,既不想擔負擔,又想收好處。

“你們一直跟著我?”登康不太敢相信。小楊笑嘻嘻地說是啊,我們怕你被那個狗熊導遊給威脅,所以想來幫你。登康失笑,搖搖頭轉身就走。我們在後麵跟著進了大樓,兩旁都是鐵門的房間,各種聲音很雜亂。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牌商都這樣,反正我在這三年的牌商生涯中,至少去過好幾次精神病院了。表哥工廠中大獎的胡三強、華欣市跟*要好的劉先生、要殺夫的香港瓊姐,這是我見過的。還有好幾個我知道但沒去看過的,不過這些都是客戶,現在卻是跟著登康,還不知道看望誰。

在一樓,登康把證件展示給醫生,這醫生帶著我們來到頂樓的某鐵門前,透過窗戶能看到裏麵很簡陋,隻有一張鐵床和一個抽水馬桶,別的什麽也沒有。床邊坐著個六十幾歲的老頭。和我以前探視過的客戶不同,這人一動也不動,就像木雕泥塑。

醫生掏鑰匙打開門,用馬來語和登康溝通著,我們聽不懂。登康進去之後,那老人也沒動彈,就像完全沒看到。登康走到老人對麵,雙手抱在胸前,背靠著牆,看了看我們,就把頭轉向窗外。

“這是……”我發問。

其實我們心中已經有答案了,隻是沒確定,方剛問:“是你爸爸?”登康點點頭,眼睛仍然看著窗外。小楊忍不住問登康為什麽不和他爸爸交流,多可憐的老人家。

登康哼了聲:“你來替我交流吧。”

小楊也沒客氣,徑直走到老人麵前蹲下,笑著說:“您就是登康師父的爸爸嗎?”老人根本不動,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

方剛問登康怎麽回事,登康說:“半年前我在山打港的一名牌商朋友告訴我,他在網絡上看到有衛生部發的消息,公布了很多與家屬失聯的精神病人。其中有位老人的信息中顯示,他是泗務人,兒子叫登康。這牌商知道我也是泗務人,就覺得好奇,把那網頁用手機拍下來,展示給我看。我一眼就看出照片上那個男人就是我父親,這才找到他。”

“可是他已經完全不能和人交流了?”我問。登康點點頭,說醫生告訴過他,這位老人在兩三年前就被精神醫院收治,當時是在某凶案現場發現的,有個女人剖腹而死,老人在旁邊隻會胡言亂語,案子也沒破。後來漸漸連胡言亂語都不會了,就是沉默。給飯就吃,給水就喝,想大小便就自己去找地方,沒地方就隨地解決,和貓狗一樣。

登康說:“我沒敢說是他的兒子,怕被醫院捅到警察那邊去,再牽出當年的凶案,隻好說我是他的侄子。好在我補齊了三年的收治費用,醫生也沒多問,但勸我帶他出去。我說想給他治病,醫生說以東南亞的醫學水平恐怕不行,可以去日本或者歐美澳試試,但可能需要很多錢。”

到現在,我和方剛恍然大悟,才明白為什麽一向不太看重錢的登康,居然私下跟拉賈那家夥串通,一起行騙,原來就為了多接大生意,好湊出錢來給父親治病。這讓我想起老謝,一個是治兒子,一個是治父親。這真是造化弄人,當初他爸爸被鬼迷住心竅,一心跟著那個寡婦,害死老婆和兒媳,登康極度痛恨親爹,但又下不去死手,隻好給他下魂魄降,然後對鬼王假稱已經用降頭術害死父親。時隔幾年之後,登康居然還能和他爸爸相遇。按理說應該是好事,可又要湊巨款給他治腦子,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又嚐試和他爸爸對話,可這老爺子真是病得沒救,我問十幾句,他隻看過我一眼,然後就再也不理我了,就像老電影《追捕》裏的杜丘裝傻一樣。

四個人就在病房裏沉默了半小時,還是登康首先走了出去,我們三個緊跟出來。方剛問登康這段時間住在哪裏,登康說:“我已經從山打港搬到這裏了。”我問他以後打算怎麽辦,登康說盡量湊夠錢,因為爸爸已經六十多歲,醫生說時間拖得越久,大腦的損傷就越大,能治好的機率也越低,所以要盡快。

“我手裏最多隻有不到五萬人民幣,田七也不會比我多到哪裏去,跟你要的數字差得太多。”方剛說。

吃過晚飯,我們四人來到登康租住的公寓。和方剛的住所差不多,隻有一間臥室,和不大的客廳,裏麵設有簡單的地壇,那顆勞差的頭骨域耶就擺在上麵。登康是我們的合作夥伴,也算好朋友,可我總不能賣掉房子借錢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