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鄭氏古行
我是做古玩生意的。
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經營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店。
之所以說這是個不知名的小地方,並不是因為它真的沒有知名度,而是因為當曾經的輝煌漸漸褪去,它已經被所有人遺忘在了可能永遠都不會被翻起的記憶角落。
它的旁邊便是名譽天下的萬朝古都,長安。而這個地方叫渭城。
長安的盛名奪走了它所有的光環,很少有人知道,渭城的輝煌甚至要早於整個世界。
常以華夏人自居的華夏人,除了真正的老學究之外已經沒人知道,華夏二字的起源,便是源於這座渭城。
我喜歡古玩,甚至喜歡各種古物跟有很多年頭的老物件,因為我始終深信每個老物件的身上,都承載著它特殊的東西,或者說我隻喜歡那種有特殊東西的物件。
父親常常說這可能真的是一脈相承,他說我們祖上就是已古玩起家的,而且喜歡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隻是到了爺爺那個軍閥橫行的年代,混亂的環境已經無法維持祖傳古玩店的正常營業。後來無奈歇業,手頭許多東西都被處理了出去,還有一部分被軍閥搶了去。
於是當時在業內很有名氣的“鄭氏古行”一朝傾塌,爺爺便跟奶奶隱於市井勉力生活。
再後來便到了父親這一輩,隨著慢慢轉好的國內環境,爺爺的心思又重新活絡了起來,他常對父親說“鄭氏古行”不能徹底垮掉,不然他死了都沒辦法麵對列祖列宗。
但讓令人無奈的是,當時雖然大環境逐步穩定了下來,但是想要重現當年鄭氏輝煌,困難程度堪比登天。
再後來,隨著那場災難的降臨,瘋了一樣的人們瘋狂的摧毀各種文物跟老物件,甚至為此不惜將同胞打得頭破血流更甚至折磨致死。
這樣的情況,誰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爺爺看著這種情況心寒無比,他終究還是過了熱血沸騰的年紀再沒了年輕的勇氣,何況還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顧。
此事便隻能作罷,壓在老爺子的心底就再也沒提過。
然而父親說從那之後,爺爺便老的非常快,幾乎是一年一個樣,別人才活了一年,歲月便仿佛是在他的身上狠狠削去了三刀。
白發生的早,身體老得快,沒過多長時間,當時才剛過半百之間的他看起來就已經是垂垂老矣,仿若七旬老翁在等著人生的最後的一天。
所幸,父親當時已經有了工作也跟母親結了婚,家裏的生活雖然並不富裕但也不至於清苦。
就那樣再過了幾年,爺爺的身體徹底垮了,不光是身體,他的精神也在一次徹夜不眠之後徹底崩潰,整個人如同是換了老年癡呆,很多時候甚至都認不清奶奶跟他唯一的兒子。
為這事情家裏當時愁壞了,四處求醫而無果,最後一個老中醫替爺爺診脈瞧病之後,告訴奶奶跟父親他們這是心病,壓在心裏太久了累積太厚,水滿則溢,那一晚上終於憋不住全部爆發了出來,已經沒辦法治好了,隻能憑著藥石調理身體吊著他的一口氣。
至於這口氣什麽時候能咽下去,四個字,聽天由命。
其實爺爺的心病的病根在哪裏,家裏人都知道,老一輩人對祖上的東西看的都格外重要,認為那是一種家門的榮光,敗壞了就是不肖子孫無臉麵對列祖列宗。
也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吧,爺爺這些年一直都不曾將那口氣咽下去,就那樣雙眼模糊眼窩深陷的癡呆看著世界。而我呢,則喜歡沒事的時候坐在爺爺的身邊感受這種垂暮之氣,因為總覺得它能讓我領悟到更多的東西。
譬如寧心,譬如靜氣。
這種氣息裏蘊含著一個老人一生的波瀾起伏,潛藏著無窮的智慧。
期間發生過一次大事。也是從那次大事件之後糊塗的爺爺卻再也不肯喝哪怕一口的藥。
奶奶去了,是在一天給爺爺抓藥之後自縊的,那懸在房梁上長長的白綾跟白綾上掛著的奶奶的屍體將我嚇得失聲痛哭。因為在那個晚上,我似乎看到了奶奶在房梁下徘徊。
後來爺爺在一次清醒的時候跟我閑聊,說著說著就說道了奶奶的身上,也是從那個時候,我對這件事情才了解了一些。當時奶奶這個對我一向慈愛有加的長輩,已經逝去了十年。
爺爺說那天奶奶前腳出門,他後腳就清醒了過來。
因為奶奶出門的時候不小心將房門旁邊木架上放著的一個花瓶撞到地上,碎了。
隻是他喊了奶奶兩聲,她沒應,隻當是他又在說胡話就那樣急匆匆的去藥店抓藥。
那花瓶倒不是什麽稀罕的物件,說起年頭也不算太長,大概是晚清時期生產出來的東西。但是它的出處對於這個行當裏的人來說,卻著實有些令人頭疼。
晚清時候皇宮裏麵的東西,總是透著那麽一股讓人渾身不舒服的邪氣,而那個花瓶,據說就是某個終生都不得見皇帝,還被投井而死的才人房間中的飾物。
這瓶子上有怨氣,但也頗為精致,是一件技術上難得的珍品。爺爺很喜歡它,便將其擺在房門旁的木架上慢慢用陽宅的活氣來驅散它上麵纏著的怨氣。
本來一切沒什麽大不了,隻要那樣下去再過上幾年,那個玩意就會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純粹古董,而並非我們這些人口中的‘紅物件’。
但是那天奶奶偏生撞碎了它,於是便沾上了一直鎖在在‘紅物件’中的怨氣,卻沒有及時解決,便在回來的時候遭到了報複。
紅物件對於普通人來說,一直都是一種禁忌般的東西。而一般開古玩店的同行都會竭盡全力的避免‘紅物件’流向普通人群,但是人為財死,在這個提到古董就會讓人雙眼放光的時代,誰還相信這種東西的禁忌?
所以越到了後世,靈異的事情發生的便越多。其實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來自那些人視之如命的老物件。誰也不敢擔保他手中的東西是不是那種禁忌的物件,因為沒人相信,普通人也沒人識得,就算是半信半疑,也會被那東西的價值衝昏了頭腦。
對於這種事情,也隻能讓人感歎自作孽,不可活。
開了幾年古玩店,見到了很多,對此也隻能徒乎無可奈何,便也就隨它去了。我好心提醒你,你不聽,我再勸你,你還不聽,我耐心給你免費講一些得注意的東西,就端茶送客。
至於你注意了沒有,這於我來說,其實沒有任何一點的影響。頂多是等知道你因為沒注意出事了,再感歎唏噓兩句罷了。
說起我現在經營這個‘鄭氏’的古玩小店,讓我覺得有些價值的便是它了卻了爺爺的一樁心事。當他知道我有這個想法之後,整個人竟然精神了不少,並帶我進到了一個我從來都不知道的家裏的地下空間中。
那裏陳列著很多的物件,隻是除了少數的幾個,剩下的竟然全都是沾紅的東西。每次想到這裏,我都會想到那固執的老頭逼我發下的一樁誓:沾紅的物件一旦入手,除非脫紅或者遇上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不然不得出手。
這個便是‘鄭氏古行’一脈相承的行訓,除脫鄭氏,還有好幾個傳承下來的古玩店一直在堅持著這個理念,哪怕是他們已經淪落到揭不開鍋的程度,也隻會默默將這些東西封存或者轉交信得過的同行,不然寧願其永不見世,也絕不脫手給普通人。
外人很難想象,當那麽多的‘紅物件’擺放在一起是一種怎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麵,不是視覺上的衝擊,而是一種感覺上的刺激。哪怕是在最熱的三伏天氣,身處其中你也會覺得從身體裏麵往出滲著寒意。
有時候一個人身處其中,時常能聽到或唱戲或獰笑或哭泣的聲音。而最讓我感興趣的還是一種絮絮叨叨的說話,隱隱約約,有種別樣的癡情。
就像是能感覺到一種天荒地老刻骨銘心誓言,回**在一個手鐲跟一個鼻煙壺之間。這是明朝的東西,在那些紅物件中並不怎麽珍貴,但是卻十分祥和令我大愛。
在‘鄭氏古行’重新開業的那幾天,爺爺整個人精神無比,再也沒有半點糊塗。但那也是最後的回光返照。
他散了最後一口氣,在第三天晚上睡覺前喊了我去他房間,又是一遍千叮嚀萬囑咐,然後說他最近總是夢到奶奶,大概是奶奶太想他上來看他了,這一覺睡下去,就再也沒醒過。
這是喜事,家裏人都這麽認為。沒有失聲痛哭,爺爺走的很安詳。
老人執念化開,便也不用在這世間折磨了。安安寧寧下去,偶爾看看這個人間,看看他的子孫們便也算得上完美。
其實做古玩這東西,有時候也是做的一個良心。人們都道十個物件九個假,說這是一門考較眼力的騙道,但卻不知道那些賺來的錢財,大多都消耗在了對於沾紅物件的維護上。
這玩意說白了,就是燒錢,還是燒錢。有時候你得像伺候大爺一樣小心伺候著它們,才能慢慢散掉鎖在這些物件身上的怨氣。
父親對這東西並不是很喜歡,一直抱著一種能避則避的心態。包括開始我要開這個店他都不怎麽同意,但我還是開了,因為爺爺。他最後也隻能無奈歎氣,還因為他的父親。
其實對於爺爺,父親心中一直抱有一種愧疚感。
鄭氏古行一脈相承,差點在他的手中斷掉,爺爺為此也抑鬱了幾十年。所以後來的一切便也順理成章,他不支持,但也不反對。
倒是母親這些年來一直勸我,我隻能無奈的告訴她已經沒法回頭。
古有一入宮門深似海,其實還有一句話,若進古行難抽身。
主觀的客觀的旁觀的因素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還是這東西真的會上癮。一旦沾上,進來了,便會被迷得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