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撿漏
聲音消失,我愕然地愣了愣,而後心中便忽然湧起了一種失落之極的情緒。
摸了摸腰間那枚變得燙了不少的印章,我想著也不知道他還能再陪著我多久,或許明天就會煙消雲散了吧?這是我在古玩這行當上真正的老師,教了我十年,這種忽然出現在心底的聲音也伴隨了我十年。隻是近兩年,他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頻率越來越低。
也許這一切都得從我腰間掛著的這枚小方印說起吧。這是被我於偶然間得到的一個沾紅物件,得到的過程十分戲劇性。我跟一個朋友打賭,後來他輸了,這枚方印也便成了我的。而後懵懵懂懂,在一個雷雨天氣裏竟然跟這枚方印產生了溝通,於是順理成章地認識了方印中鎖著的一個魂魄,也就是我的老師,李石白。
老師生於晚清,成名於民國,一輩子鼎鼎大名響徹了一個時代。後來被他的同行暗算而死,執念不散將自己鎖進了他的私人印章中。可以說對於古玩方麵,我的一身所學,皆是來自於這個劃分了古玩鑒賞界一個時代的人物,其實一直到現在,市麵上都還流傳著關於老師的傳記。
他的成名本身就是個神話!二十歲前碌碌無為,二十歲後開始名動天下,不到四十歲,便走完了別人用一生時間才可能走完的路,成了名聲響徹天下的一代鑒寶宗師,甚至當今的古玩界,還有不少的權威人士認為老師是近代古玩鑒賞的奠基人物,沒有他的那麽多理論,就沒有現在的這個對古玩全新的係統闡述性知識的出世。
老師說他遇到我是他的幸運,而我被他遇到則是我的幸運。“璞玉隻有在巧匠手中才能雕出驚世神品。”老師當時讚歎。我問他那我算不算是璞玉呢?他說我是不是璞玉不要緊,重要的是他是巧匠,就算我是一塊廢石,他也能給我雕出一份令世人動容的價值。
當時聽完後我靦腆的笑了,因為我知道其實自己真的是一塊璞玉,不然哪裏能令他這個巧匠勞心費力地去雕刻?渭城古玩界皆知鄭氏古行的小掌櫃是個橫空出世的天才妖孽,卻沒人知道這個天才妖孽在別人閑聊的時候,已經開始頻繁出入各個鬼市古玩店鍛煉他的眼力,隻是叢未出手過。哪怕是在這渭城鬼市中的大名,也不過是近兩年小試牛刀的結果。
興許是老師將他的一生所學傳下來留在了世間,也興許是他收了一個令他舒心的弟子覺得再無牽掛,所以他的執念竟漸漸開始化解。直到最後一絲消解完畢,便會徹底離開這世間。
這本來是一件挺值得高興的事情,他終於可以不用困於方印之中而能去陰曹地府輪回投胎重新做人,但我隻要想想這位令人可敬的老師終將離開,心中就十分難受。
十年栽培,如師如父。
於是我決定今天將這鬼市好好洗劫一遍,去撿漏,能撿多少是多少,能把價錢壓多低就是多低,絕對不含糊,一定要做爽快。我心中想著,伸手拿起了李泰安麵前的一麵銅鏡。見我伸手,他的眉毛一抖,竟然像是要掉下來幾根。
這銅鏡並不怎麽值錢,是明朝時候的鏡子,雖然年份夠久,但可惜不是皇宮用的特殊物品,隻是當時普通人家姑娘梳妝所用。類似的銅鏡存世不少,算不得稀罕。
“李老板,這塊破鏡子就賣給我吧?”我一臉笑意的看著李泰安,如我所料,他頓時變成了苦瓜臉。“我說鄭家兄弟,你就別坑你李哥了,咱這賺錢點不容,還得養家糊口啊。”李泰安死活不賣,他幾乎使用搶的從我手裏拿將銅鏡拿走,然後寶貝一般的放到了他身後的大包裏。
我故作不悅地說道:“李老板,你這都擺出來賣的,這樣恐怕不合適吧?”我是直接出聲跟李泰安交談,根本就懶得搭理這狗屁的鬼市規矩。
李泰安聽到我的聲音有些大,慌忙說道:“鄭家兄弟,小聲點,小聲點!要不咱這樣,你看等會這天放亮了,咱這做大哥的去請你下館子,成不?”
他這是打定了注意不讓我從他的攤位上拿東西了,其實說實話,李泰安這個攤位上除了那個簪子,別的東西我還真的都沒瞧上。能把老師都驚醒的物件,自然當得上寶貝的稱呼,隻是現在天色很暗,不把東西拿到手裏端詳,我無法確定那究竟能寶貝到什麽程度。
“不成,李老板,做生意就有做生意的規矩,哪裏有你這樣的?如果人人都這樣,那這鬼市還有什麽玩頭?”這一刻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正義的化身,頓了頓,我看著李泰安那鐵了心的樣子,將語氣緩和了一些:“李老板,你要真不給我那塊鏡子也行,這樣吧,那這尊玉佛賣給我,絕對給你個最公道的價錢,不占你便宜。”
我將一塊質地看上去不錯的玉佛拿在手中,朝著李泰安挑了挑眉頭。隻是他還是搖頭,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不能賣,真的不能賣,鄭家兄弟不瞞你說,這個玉佛是我家裏婆娘看上的東西,今天出門慌張帶錯了。”一百年說著李泰安又是半拖半拽的從我手裏將那塊玉佛拿走。
“李老板!這樣就真的不合適了。我好容易來一趟,這樣走掉不是那麽像話啊,今天我還非得從你這攤上帶走一件東西。你要是不給,我就嚷嚷出來讓大家都知道!”連續被拒絕兩次,我的態度驟然強硬了起來。李泰安收拾玉佛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中。
我見火候差不多了,開始慢慢進入了主題:“其實我也沒找您茬的意思,但是這樣站起來真的不是那麽好看,要不這樣,我不挑了,您自己挑攤子上的東西賣給我,這樣總成了吧?”
說著話,我開始眼光若有若無的在一個如意上徘回,而李泰安現在攤位上也隻剩下了沒幾件東西。他跟我一邊說著,一邊都將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了寥寥幾件。
我話出口,明顯的察覺到李泰安緊張的臉色驟然輕鬆了下來,他迅速換上了一副笑臉對我說道:“鄭家兄弟你早說啊,這不是成心嚇哥哥麽。”他奉承了我兩句,不出我所料的將隨便扔在攤位一角的那支簪子拿起來遞給了我。“這隻簪子送你吧,也不收錢了,就當是我這做哥哥的一番心意。”
上鉤了!我心中暗笑。有道是兵不厭詐,我知道若是剛才我直接就伸去討這支簪子,現在它絕對拿不到我的手裏。有名氣固然有有名氣的好處,但是它同樣會給人帶來許多的麻煩。
比如對我來說,在這渭城鬼市上所謂的名氣,已經不知不覺間成了一塊絆腳石,讓人們處處都提防著我,甚至排斥著我。這樣的感覺令人很不舒服,也讓我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很多的時候,不必要的風頭不出也罷。常言說得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現在就大抵是那顆獨秀於林的大樹吧,若有狂風吹起,最先被壓垮的就絕對是我。
“真沒意思!”我故作不快的從滿臉堆笑的李泰安手裏接過了簪子,然後站起身來,對李泰安說道:“李老板,剛才我就是想要這個簪子來著,但是怕這是你用來釣魚的寶貝,所以不忍心奪人所愛,卻沒想到你竟然早就準備把這個送給我,小弟不勝感激,回頭請你下館子,咱哥兩好好喝兩杯。”
一番話說完,李泰安的臉頓時成了豬肝色,就算在這昏暗的天色中,我仍能隱隱看到他難看之極的表情。心中大樂,又對他小聲說道:“別這樣啊,逗你玩的,不然大家還以為我吃虧了呢。”
說完,我不再理會李泰安那又晴又陰驚疑不定的臉色,悠哉的轉身準備去別的攤位。隻是這一看,我是真傻了,剛才還在周圍的好幾個攤位這時候竟然不見了蹤影,我舉目尋去,有兩個家夥沒走,在人群中點頭哈腰的跟我賠笑。
“看到沒,李泰安那醃臢倒黴貨,又狠狠挨了一刀。”有人在議論,李泰安聽到臉色又變得複雜一分,他被我兩句話說的淩亂了,不知道到底該聽信哪一句。
這時候人群中已經有不少的買家對我投來厭惡的目光,他們覺得我的存在是毀了他們心中的聖地,豈不知這個所謂的聖地每天都要從他們身上刮下N層的油脂。
人呢,有時候就是這樣,挺賤的。荀子的人性論我看了很多遍,每一遍都有所斬獲。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從古到今都是人在吃人,殘酷的法則上隻是披上了一層比禽獸光鮮的外衣,但許多的本質卻不知要比禽獸更加惡心多少。
其實我也同樣是活在這獸群裏的一隻吧,遵循著特有的法則,在太陽的光輝下行走,在皓皓的月光中彷徨,然後在別人準備吃我的時候,毫不留情的將其連皮帶骨一起吞掉。
其實再說白了,但凡人活著,皆是禽獸,要是骨子裏沒有獸性,那早就已經被這群禽獸給瓜分得連個渣滓都剩不下。
古玩這個行當,最能看清人性,開始的時候我曾經恐懼過,不願意相信。到後來,到現在,認清了許多,明白了許多。人性二字,有時候真的是沉重地無以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