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雪如鵝毛。
我親手捅了六爺一刀踏著雨夜逃出了西城,但我並不後悔。鄰裏街坊們知道了,在背後大罵我是喪門星,是索命的活鬼。
他們暗地裏詆毀,說我恩將仇報,親手捅了養育我成人的恩人。
但我卻尤自覺得不解恨。
若是殺人不犯法,我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
我叫韓小東,自幼出生時候就異於常人,這倒不是說我天賦異稟有多麽出眾,而是我天生就比別人多了一根手指頭。
對,我是六指。
因為這,我爹破口大罵我是怪胎。
那個喪良心的男人在我尚在繈褓之中的時候就拋妻棄子。
他卷跑了家裏所有的錢財連唯一棲身的房子都做了抵押,一個人瀟灑跑到了西邊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任憑我們孤兒寡母流落街頭不管不顧。
我娘是個性子軟的,哭瞎了眼睛。
她整天抱著我稍有不順心就是一通打罵,她罵我逼走了她男人,罵我是糟踐人的喪門星,若不是我我爹不會遠走。
但說實話,我不怨她。
我娘是個沒本事的,但打的再狠,罵的再凶,她也是我十月懷胎把我生下來的恩人,何況,那些年日子過得苦,但她到底是生我養我。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所以,我三歲懂事就開始在街頭上做事。
六爺叫秦六,名號裏雖然帶著一個爺字,但其實他年歲並不大,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六爺不過四十歲,正是青壯的年紀。
而之所以得了個六爺的匪號,是因為秦六醉心古玩行貨,終日在後來被稱為古玩一條街的觀音巷中廝混。
又因為其脾氣古怪,眼力卻毒辣,從而得了一個六爺的名號。
而重要的是,
他跟我一樣,都是天生六指的怪胎。
那天是一個大雨天。
天氣陰沉沉的,三年沒落雨的大旱年也不知道關中人到底是拜了那一路的菩薩,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三天兩夜還沒消停。
我不喜歡雨天,一點都不喜歡,主要是沒客上門。
我雖然隻有八歲,但已經是這觀音巷跟前幹了一年買賣的擦鞋匠了。
其實旁人不明白,但我卻知道做這一行比農田裏的莊戶還要更吃老天爺的這碗飯,青天白日還好說,但凡碰到個陰雨天氣我就沒有活兒幹。
這意味著我沒有飯吃。
我不敢回家,廉租房裏瞎了眼的老娘最近愈發暴躁,再加上早年拉扯我積勞成疾,老娘病重眼瞅著就要不行了。
我雖然年紀小,但性格早熟,為了一口飯吃我動起了貪念。
這並不罕見,甚至在火車站跟前有出了名的三手黨,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遊走在火車站的鬧市間,專衝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下手。
說實話,我不想伸手的,但沒得辦法,再沒有錢入賬我就要餓死了,再說躺在廉租房內的老娘需要錢去買藥。
沒成想,我心驚膽戰的剛剛伸出了手,就被人反手捉住了腕子。
“兔崽子,活擰巴了,伸手伸到你六爺頭上,是不想活了?”
冷厲的男聲喝問,嚇得我一個激靈。
我心跳漏跳了半拍,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我是知道做這種事兒被人當場逮了現行的下場的。一通暴揍少不了,若是遇到脾氣暴躁的就算被當街打死旁人也沒法說半個不字兒。
為了活命,我啪嗒一下就給他跪了下來。
“叔,你別打我,我實在是餓的受不住了。”
“我娘病重,要錢抓藥,我年紀小擦鞋又賺不到錢,求你大人大量,饒了我這一回,來日我一定給您立牌坊,你別打我……”
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我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為了不受皮肉之苦我假哭的本事早就爐火純青了,我不求對方真的寬宏大量隻求對方能看在我年紀小的份上下手輕一點。
沒成想,狂風驟雨般的拳頭並未落下來。
我看著身前的麵容陰狠的中年男子盯著我看了半天,最終落在了我右手的六指上。
“你是乞兒?”
我不明所以,但拚命搖頭,努力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在街頭擦鞋一年我太知道該如何博取善人的好心了,可偏偏身前的六爺卻不吃這一套,他冷哼一聲,開口便罵。
“把你的馬尿給老子憋回去,你哭來給誰看,老子又不是你爹。”
“有意思啊,天生六指的怪胎多新鮮,沒想到今天卻叫老子見到了一個。兔崽子,你再哭一個我瞧瞧,信不信老子把你屎給你打出來?”
聞聲,嘴裏的哭腔和然而止,我驚愣抬頭,眼中的狡邪被六爺瞬間捕捉。
他忽然拍著肚皮笑了起來。
“好小子,有骨子機靈勁兒,怕個屁,爺喜歡你。”
“這錢給你拿著,咱爺倆還有再見麵的一天。”
說著,六爺丟下幾張大團結大笑著走開,我眼睛一突,護犢子一般把地上的錢摟在懷裏,心中狂喜以為是碰到了善人。
有了這些錢我能久違的吃上一頓飽飯,有了這些錢我就可以給我娘抓藥讓她早點好起來。於是,我手舞足蹈的往家跑,還特地買了燒雞,買了藥。
可等我到家的時候,卻發現不少人圍堵在我家租房的門口指指點點,我以為是有什麽熱鬧可看,可等我拚命擠到人群前頭,手裏舍不得吃的燒雞卻吊在了地上。
我娘懸在房梁上,眼眶凸起如同死魚一般。
她上吊了。
生活的重擔壓的她喘不過氣來,病痛的折磨讓她無法承受,讓她選擇了自殺。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卻沒哭。
不知道怎的,似乎是平時隨手就能招來了淚水在這一刻完全失靈,我心中悲痛,腿軟腳軟但卻是半點眼淚都流不出。
我在警察的幫助下把我娘入殮下葬,我跪在她的墳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會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和我分別。
我磕了頭,手中握著我娘的遺書。
但卻不是給我的。
‘我恨呐,我恨那個男人……’
瞧瞧吧,直至上吊自殺,我娘擔心的仍然不是我,臨了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個拋棄了我們母子選擇自己逍遙生活的狗男人,哪怕那是我爹。
“你娘沒了?”
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是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