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複生真名叫餘宏文,原是中共宜賓縣委委員,宜賓地區農民運動領導者之一。他怎麽會變成了特委會的編輯員?說來話長。
不久前,因宜賓地區農民暴動失敗,中共地下組織遭到大破壞。為保存力量,餘宏文被調到重慶。他的老師和革命引路人,正在重慶領導地下鬥爭的中共四川省委委員鄭佑之安排他利用關係,打入二十一軍軍部手槍連去當兵,以加強對士兵的工作。
沒想到那天他到軍部去找了人出來,竟碰上了當年在宜賓一起領導農民運動的叛徒鄒雲芳。
餘宏文沒想到在敵人的軍部大門口遇到了這個叛徒,心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糟了!”
但他更沒想到,鄒雲芳此時的思想已經比一年前大為不同。
鄒雲芳在出賣穆青之後,曾得知地下省委作出過對他進行製裁的決定,當時就嚇得他魂不附體,趕緊同妻子一起搬進中營街重慶公安局附近的中南旅館裏去住。後來在旅館查夜時抓了一個城防司令部的諜查,據說是地下省委派到旅館來偵察他行蹤的省兵委委員,他又如驚弓之鳥一般再次搬家,住進了二十一軍軍部大門對麵的瞰江旅館……以後,他因時時畏懼製裁,惶惶不可終日,再不敢大力反共,因工作不力,被撤掉了偵緝隊長職務,他不但不感到委屈,反而暗自慶幸可以少擔責任,少惹是非。在一次同宋毓萍一起看完夜戲回家路上遇到槍擊後,雖然他沒有中彈,卻又感到了一次嚴重警告。從此他對特務工作更加消極,並且已開始打起主意:設法為共產黨做點事情,將功折罪,以求得寬恕。
這天他一見到餘宏文,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餘宏文到這裏來做什麽,會不會又是來打探他的情況,要對他進行製裁;喜的是他同餘宏文曾在宜賓朝夕相處,尚有舊情可敘,有可能通過餘宏文去向中共地下組織“拿言語”(說好話)。於是,他趕緊滿臉堆笑迎上去,急迫地問:
“你也來重慶啦?來做啥子?”
“我是來找工作的,”餘宏文憨厚地笑道,“我有個親戚在軍部手槍連,想找他幫忙找個差事……”
“你不怕遭軍部當共產黨抓起來呀?”
“我早就不在共產黨了,你還不曉得麽,宜賓那邊的組織早都垮完了……”
鄒雲芳腦子裏緊張地轉動著,他不相信餘宏文是來找工作的,也不相信他已經不是共產黨了——他倆曾在一起從事革命工作,餘宏文的信仰比他堅定,這是他所深知的。搭訕了一陣,鄒雲芳忽然靈機一動,熱情地說:
“哎,我們兩個不是外人,我倒有個主意,你去當兵有啥子好?不如到特委會來,外麵說起也是在軍部當官,錢也多些……你說呢?”
餘宏文沒想到鄒雲芳會提出這樣的建議,遲疑了一陣,委婉地說:
“好倒是好,不過聽說進特委會要拉了人才得行,要我去拉人,我怕下不了那個手,再說,我在重慶也認不到哪個共產黨……”那時都把叛徒出賣同誌叫作“拉人”,是從民間“拉人墊背”(死人不甘心死,拉一個活人到棺材裏為之墊背殉葬)一語轉化而來的。
“唉呀,你太老實了!現在的事情,真也真得,假也假得……我負責幫你介紹,保證得行!你不曉得,特委會現在正在進人……特委會也不是都要去拉人,裏麵有偵緝隊,是專門出去拉人的,還有編譯股,是坐在屋頭做文章的。你文墨好,進去到編譯股當編輯員,不需要你上街拉人……”
鄒雲芳如此急切地勸說餘宏文,一是想在特委會中多一個信得過的同鄉老友,二是想通過餘宏文爭取與共產黨重新接上關係。
餘宏文沒有表示回絕,答應先想一想再答複他。
同鄒雲芳分手後的當晚,餘宏文去了儲奇門碼頭附近一家茶館,在那裏同一個年輕人碰了頭——那是地下省委特務隊的隊員江銀和,專門負責餘宏文與省委領導人間的聯係的。
餘宏文要江銀和盡快通知張榮山與他會麵,有要事相告。
第二天傍晚,餘宏文來到上半城西南角那片若幹條街巷匯集處的平壩——較場壩,這裏是重慶城內一處交通樞紐,又是下層市民和江湖藝人、黑道人物活動的場所,到了夜間,警察也不大敢在此地露麵。那些白天裏到處認捕共產黨人的特務們當然更不敢來這裏活動——他們怕遭“黑整”。
餘宏文來到較場壩旁邊一處叫做黃土坡的階梯小巷,走進巷口一家茶館,在明晃晃的保險洋油燈燈光下,他一眼就看見一張茶桌旁邊那個蓄著連鬢胡須的熟悉的麵孔——那就是他急於要見的張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