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頭再談前邊提及的一樁奇案——楊樸寫給湯萍生那封“落井下石”的信中所提到的“周晏”之事。
那是餘宏文與鄒雲芳成功地施行的一次“反間計”。
在1931年初,劉湘為了在其防區內普遍清查中共地下組織,下令二十一軍特委會加強對防區內各重要縣屬範圍的清共工作,“使逆黨分子,不能漏網”。於是,特委會便將涪陵、萬縣、鄰水、綦江、忠(縣)豐(都)、合州、銅梁劃為七個地區,分派偵緝員數人一組,“馳赴”各地,在當地軍事長官及縣長指揮下“實施清共工作”。
一天,餘宏文通過鄒雲芳探知,有兩個新到特委會當上偵緝員的叛徒周俊、晏雅儒,要被派到鄰水去。
周俊原為共青團四川省委委員,中共四川省委和共青團四川省委聯合派出清理川東各縣黨、團組織的巡視員。1930年中共四川省委在重慶的九七書店等幾個活動據點被破壞後,他奉派與妻子熊曼西先後在新城區棗子嵐埡和大溪溝建立了新的活動據點。不久,熊曼西因參加領導菜園壩天福南絲廠工人示威遊行被捕,經保釋出獄後,身份已經暴露,被調往墊江加強基層工作,周俊則奉派打入江北火神廟二十一軍槍械修理所開展工人運動。誰知去了不到一個月,就被查夜的士兵懷疑其不像工人,抓了起來。關了一個多星期後,因無任何證據,也無人告發,通過活動關係取保釋放。出獄後,周俊失去了同黨、團組織的聯係。
他按照原先團省委書記方明的約定,每星期四上午9時到中央公園長亭茶館附近碰頭,但去了幾次都撲了空——他不知道因發生了宋毓萍叛變之事,方明已經改變了接頭地點,不敢再跑到近在特委會眼皮底下的長亭茶館附近來了——長亭茶館一側的岩坡堡坎上,就是二十一軍特委會所在地。
一天,他又去中央公園等了兩三個鍾頭,沮喪地離去之時,走在大梁子街上,突然從二十一軍軍部門口跑出來一個便衣特務將他逮住,那個年輕人是認得他的共青團叛徒遊洪鈞。
遊洪鈞將他扭送到軍部,但不知道他此時在中共黨內的身份,隻知道他曾到長壽縣去清理過黨、團組織,便給他編派了一個“長壽縣委書記”的職稱,以此領得了300元獎金。
周俊被捕後,本來還想蒙混過關,拒不承認是共產黨,但特委會從破獲一處地下省委機關時繳獲的文件中夾的一張字條內見到了他的名字,認定他是共產黨,否決了其兄保釋他的請求。
聽說要判處徒刑,周俊就動搖了。
他別的不怕,隻怕與心愛的妻子長期分離。
他的妻子熊曼西年輕漂亮,聰明能幹,是當時四川共產黨人中為數不多的幾個著名女傑之一。他倆一年多以前在成都共青團四川省委機關相識,由團省委負責人何少文介紹訂婚,1930年元宵節前在豐都結婚,婚後才六天,周俊就被緊急調往重慶。這一分手就是三個多月,周俊多次去信通知熊曼西到重慶,熊曼西都認為他的信不能代表組織,不能因夫妻感情而影響革命工作,置之不理,隻將滿腔熱情投於緊張艱苦的地下鬥爭之中,直到農曆五月初熊曼西收到省委發來的正式通知,才回到重慶,與周俊一起建立地下聯絡機關,這對小夫妻才得以鴛夢重溫。
但兩個月後,熊曼西又被調去墊江縣,周俊雖口裏不說,心裏卻十分悵然……
婚後那三個多月的分離已是十分難捱的了,而這次被判刑坐牢,那漫長的黑牢歲月豈不更加痛苦!於是,周俊為能免除牢獄之災,決定暫且委曲求全,以違心的“悔過”來敷衍敵人。他數次呈交悔過書,懇求出獄以工作表現其“反共誠意”。劉湘此時因屢破共案,正誌得意滿,對共產黨人向他屈膝投降當然是十分高興的,便在周俊的一份悔過書上欣然批示:
“特許自新免除所定刑期,以開共黨自拔來歸之先路。”
晏雅儒,原在川軍瞿聯丞部當連長時加入共產黨,奉派作兵運工作,參加過潼南縣雙江鎮暴動,1930年9月在朝天門碼頭被一個曾在雙江鎮駐軍當兵,暴動失敗後跑到重慶來當了警察的青年將他認出逮捕。晏雅儒在獄中也多次上書乞降,稱自己是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被拉入共產黨的,入黨後才被明白告之,“如不願意,絕對處以死刑,無論何人叛黨,均難脫逃,隻能暗中退出。於冬月免職後,即脫離該黨……今既被捕,惟有請求特準雅儒清軍隊之共黨,另具詳細報告,務使軍隊中共黨不能立足……”劉湘見報告後也批示:
“特許出禁,提交偵緝隊押外做反共工作,以資表現。”
這二人就這樣來到二十一軍特委會,當上了偵緝員。這次派他倆去鄰水,就是要讓他倆在反共方麵有所表現。
周俊既非真心反共,出獄獲得自由後,當然不打算真正作出反共表現。他每天被宋毓萍和遊洪鈞押著上街去認捕共產黨人,轉來轉去,一無所獲。並不是他沒有認到一個共產黨人,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賣友求榮。他之所以折節悔過,隻不過是為了能與妻子團聚而采取的權宜之計。宋、遊二人說他不老實,他就反駁說人都遭你們抓完了,哪裏還找得到人?抓不到其他人,宋毓萍就要他交出妻子熊曼西,他隻得暗自叫苦——他原想出獄後就去將熊曼西接來重慶一起生活,重建小家庭,在殘酷的階級鬥爭風雨中營造一個小小的避風港、安樂窩。但他沒想到熊曼西聽說了他自首出獄的事,已要求另調工作,與他斷絕了聯係!
一個共產黨都不抓到,誰會相信他是真反共?於是宋毓萍便提出派他去鄰水清共,因他曾在鄰水工作過。到那裏去再抓不到共產黨人就說不過去了。
周俊正為到鄰水後要如何才能既不作惡又混得過去而傷腦筋時,餘宏文的一個行動給他解了圍——但是把他重新送進了監獄。
餘宏文為了削弱特委會派出的清共力量,從派出人員中選了叛變後剛參加特委會工作,還沒有得到敵人充分信任的周俊、晏雅儒二人為目標,施行“反間計”。他偽造了一份地下省委文件,其中寫道:
……前次通知叛徒周俊回鄰的信收到否?並要你們消滅他,你們準備否?不過最近有點轉變,特通知你們注意。周俊因見遊曼穀被我們解決,膽怯動搖,同時又因他的愛人(熊曼西)見他叛變了不理他,因此,他各方找我們的人講和,竟至遇見了過去認識他的同誌,轉來一信,他極力表示悔過,要我們不以最後手段對付他,他願報告消息,並有進一步的辦法。……省委已派人與之接洽。據他報告,不日即返鄰,特通知你們派一個認識的去與之接頭,探消息……
同周一道來的,還有晏雅儒,應係叛黨徒,是畏我們的特務隊而來請求恕罪的,在此亦效了些勞,現到鄰亦願表示一點事實與我們看,證明他的忠實。……不過應特別注意者,兩人來找我們,都是特別秘密,彼此各有線索,互不知道。你們去接頭,不要同時會兩人。更不使未接洽之人,互相知道內中秘密,保存這一些秘密來考察,他兩人中有無欺騙我們的事實?並且這一件事,隻能讓書記與之接洽知道,絕對禁止外傳,恐斷絕了我們探聽消息的道路。
餘宏文將編造的文件按特務們所知道的密寫方法寫進一本《東方》雜誌,並像煞有介事地加上一個“省委八四三號通訊林字新編二號”的編號,寫上寄往鄰水一個敵人已經知道的原地下黨收件人地址,交到了郵局。然後他叫鄒雲芳去郵局進行“郵檢”,輕而易舉地就“查獲”了這份“密件”。
鄒雲芳將“密件”交給宋毓萍和遊洪鈞,這二人將“秘密文件”顯影後,如獲至寶,急忙上報軍部。劉湘等人聞訊大怒,最後交軍法處判定:
“綜查周晏二人,既經反共在渝工作,仍複意誌不堅,暗與共黨切取聯係,私通消息,似此怙惡不悛之小人,實難以感化,殊堪痛恨,業經依法懲辦,加重其刑發監執行,以儆其餘。”
周俊、晏雅儒又被加刑判處無期徒刑,重新送進巴縣大監,不久轉入反省院。晏雅儒經此打擊,此後變得精神有些不大正常了,在反省院裏成了人們都不願接近的“神精病”。
餘宏文的這一“反間計”,雖然未能阻止特委會派員赴鄰水清共的計劃(特委會不久後又另派了人員),但卻為另一個共產黨人打入特委會創造了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