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初四,這一夜,蝙蝠客棧來了許多人。
能夠到蝙蝠客棧的人,一定是些不簡單的人。
他們到這裏來,並非為了投宿,而是想看一個人。
誰?
——客棧的主人。
可惜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看到這個客棧的主人。
所以,誰也不知道客棧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也許,蝙蝠客棧根本就沒有主人。
或者主人早已死了。
可是,最簡單的問題,人們往往不會相信。
他們寧願事情複雜些。
就像這個胖子說的這樣:“事情怎麽會是這樣簡單的呢,既然是客棧,當然得有主人才行。”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瘦子,他說:“是啊,既然沒有主人,這些夥計又是誰請的?”
胖子道:“我已經在這裏一年零十八天了,這些夥計已經換了二十五批,若沒有主人,誰肯聽話啊。”
瘦子道:“說的也是,這些夥計,每天樂嗬嗬的,若沒有銀子,誰會這麽開心。”
胖子道:“對啊,可是,誰付給他們銀子呢?”
眾人回頭。
一雙眼睛,一雙雖稱不上絕代佳人的眼,卻也非常獨特。
美麗、迷人、清澈。
淡淡的霧氣彌漫。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的眼睛如此獨特。
瑾小霧。
瑾小霧沒有動,淡淡地:“夥計們今天的銀子我付了。”
說著把兩錠黃金放在桌子上,眾人嘩然。
其中一人道:“不用說五個夥計一天的工錢,就是五百個也要不了這麽多。”
瑾小霧掃了眾人一眼。
每個人都覺得她的濕濕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留了一會。
掌燈時分。
夥計出來把角落的燈點上。
這也是五個夥計一天中唯一要幹的活。
客棧的其他活,他們一概不管。
客人們自己找房間,自己帶酒菜。
至於什麽時候走,隨便。
住一年便一年,十年便十年。
夥計們從不會趕你走。
蝙蝠客棧的規矩,明明白白寫在一塊青石板上。
石板矗立在大廳中,四字:刀劍不見。
落款是:主人。
主人是誰?
誰是主人?
沒有人知道。
石板的左上角,插著一柄劍。
刀劍不見,這是什麽意思?
是不是告誡客人門不要在這裏撒野?
一個夥計走到她的桌子前,取走了黃金。
連一個字都不講更不用期望她說一聲“謝謝”了。
她?難道夥計是女的?
人間有男有女,夥計當然也可以是女的。
有女的夥計一點不奇怪。
奇怪的是:五個夥計,全是女的。
瑾小霧看著夥計把黃金拿走。
一雙迷人的眼睛更加迷人。
她注視著她窈窕的身段,突然說:“要是我的黃金有毒,你還會要嗎?”
夥計不回頭,也不說話。
“要是這種毒沒有名稱,沒有解藥,你還能無動於衷嗎?”瑾小霧說完這話,旁邊桌子上的人開始**。
隻因這時,夥計拿黃金的手,淌下一股血水。
他們看到,從她手掌流出的血,不是鮮紅,而是墨黑的。
如此劇烈的毒性,實在罕見。
夥計竟然像沒有感覺一般。
居然轉身。
一笑。
笑得安靜、平和。
她走到剛才說話的胖子跟前,同樣平靜地:“可以坐下嗎?”
胖子點點頭,說:“凳子又不是我的。”
她坐下,又說:“可以喝你的茶嗎?”
胖子好像沉思了一會,接著捧起自己的茶杯:“不怕苦,就請喝吧。”
她接過茶杯,一飲而盡,然後說:“真的很苦。”
她把杯子放下,再恭恭敬敬斟上一杯茶。
“除了點燈,蝙蝠客棧的夥計是不幹其他活的,你為何破了這個規矩?”胖子的眼光,似乎很混濁。瞟了夥計一眼,再說了剛才那句話。
“你救了我一命,我給你斟了一杯水
,我們兩不相欠。”她說話幾乎沒有表情:“咱們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眾人發現,她的血已變成真正的血。
鮮紅、耀眼、令人心驚。
看來,她剛才喝的,是一杯解毒的茶。
胖子不知以什麽手法,在茶水裏放入了解藥。
可是,人家救她一條命,她竟然隻為他倒了一杯水。
胖子說:“能讓主人為我倒水,是我今生的榮幸!”
“誰是主人?”
“你!”
“我?”
寂靜。
人們不相信,這年輕的夥計就是客棧的主人。
她歎了口氣。
“可惜我不是主人。”
胖子:“那麽誰是?”
她說:“我也不知道。”
接著又道:“你在蝙蝠客棧已一年零十八天,我來這兒才三天。
胖子道:“有時,三天比三年重要。”
她笑了:“如果別人,還可這麽說,你卻不該。”
胖子也笑:“為什麽?”
“因為你是江南藥王聖手李。”她笑得十分好看:“除了江南藥王,沒有人能解我的‘醉香草’!”
胖子失望道:“原來毒是你自己放的?”
她笑得更厲害:“能騙得了江南藥王,實在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可是,你以為聖手李就這麽容易受騙上當嗎?”胖子又說話了,他的話說到一半,她的笑容已凝固。
“你說過,我們已兩不相欠。”胖子慢慢地呷了口茶,再慢慢騰騰地:“你應該知道,破壞客棧規矩的人,是什麽結果?”
“你……”夥計的話也隻說了一半,舌頭已僵硬。
帶著驚訝與無數的不解。
也許她想說:“你……究竟是誰?”
也許她已經明白:“你……就是主人。”
她到蝙蝠客棧當夥計,原來也是為了想知道主人是誰!
胖子說得對:“有時候三天比三年還重要。”
是的,她雖然隻在客棧三天,卻讓她明白了真正的主人是誰!
她以自己的性命,弄清了內心的困惑。
——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一種無與倫比的毒藥。
夥計漸漸的平靜了。
她的臉。
呈現美麗的光澤。
像一株花樹,枯萎了……
“聖手李的手段,果真高明。”一個胖女人歎道。
如此肥胖的女人,除了笨五,天下還會有誰。
說話的果然是笨五。
笨五道:“江南藥王,什麽時候也當起了老板了。”
聖手李並不否認:“蝙蝠客棧是我在二十年前開的,但我沒做過一天的老板。”
“你很聰明。”
“哦?”
“如果江湖中都知道你是主人,蝙蝠客棧的名聲一定沒有現在這麽響。”
笨五說得沒錯。
聖手李承認道:“能夠讓這麽多高手聚集在一起,是我二十年的心願。”
笨五也點頭:“有了今天一聚,即使蝙蝠客棧灰飛煙滅,在江湖中也永遠流傳下去了。”
聖手李笑臉迷人。
他的笑裏有自豪和成就感。
“那也未必,要是今天的人全部都死光了,誰還會知道有此一聚!”一個尖尖的聲音從遠處飄過來。
笨五聞言,臉色微變。
不用看,他知道,說話的人是花香香。
花香香果然比無極老人的弟子先到蝙蝠客棧。
隻是,司馬燕翎並沒有跟他在一起。
一個和尚。
光禿禿的腦袋和以前一模一樣。
和尚總是很少有變化的。包括他的**光。
**光下,不知打著什麽樣的邪惡的鬼主意!
花香香說話的時候,眼睛望著笨五。
“你是不可能殺我的。”笨五淡淡地:“即使殺我,也還輪不到你。”
笨五說話的同時,眼睛望向離她不遠的另一個美麗的少女。
她就是瑾小霧。
瑾小霧笑了,甜甜地:“時過境遷,追魂劍雖然厲害,但你不是西風夫人。”
花香香沉默。
追魂劍在他手中,始終沒有十全十美的感覺,他知道,這是因為他沒有將
第十八招逐魂劍法練成的緣故。
始終有一點點缺憾。
這是因為他是花香香,而不是西風夫人的緣故。
這點缺憾,一直抑製著他的自信。
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花香香沒有動。
大廳裏的燈火卻動了動。
燈火搖曳,是因為笨五龐大的身軀忽然飄向客棧門口。
嘴裏喊了一聲:“七七兒!”
外麵,夜色正濃。
連風也是黑色的。
笨五的喊聲消散在空中。可她仍在呢喃:“奇怪,明明是七七兒,怎麽一下子不見了?”
笨五的身軀像一扇門,嚴嚴堵住了門口。
過了一會,她聽到了一聲慘叫。
笨五的腦子一片空白。
這正是七七兒的慘叫。
絕望、意外、令人心痛。
笨五呆了。
覺得有一把刀,一下一下刮她的心。
麻木了。
她的心,被七七兒的叫聲帶向了深淵。
她喃喃地:“笨五,笨五,你明明知道七七兒最害怕跟你在一起,為什麽要喊他,這麽黑的夜,他一定是失足掉下山崖了……”
越想越傷心。
繼而又道:“不會的,不會的,七七兒那麽聰明,武功又那麽高,他一定不會掉下山崖的,他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故意讓我傷心……”
心亂如麻。
反反複複,俱是昔日情景。
“肥婆,客棧不是你一個人的客棧,讓外麵的人進來吧。”花香香的話,有些冷。
也使她清醒。
黑暗中,她看到了六個人影站著。
她不動。
她的眼裏放射出火焰。
她明白了七七兒叫聲為什麽那麽淒慘。
對,一定是跟這些人有關。
“七七兒呢?”笨五的聲音,有些抖。
“七七兒已掉下山崖了。”對方回答。
突然間,她變得無比鎮定。
緩緩地退了一步。
她要看清楚,能把七七兒打下山崖的,到底是些什麽人?
道修、成風、成雲、成福、成康、木梨。
六個人魚貫而入。
尋了一張桌子。
坐下。
便不說話。
他們一進來,大廳裏便增加了幾許殺氣。
這殺氣,是從每個人的身上無形地散發的。
他們從大廳的青石板跟前走過,未見任何動作,石板上的字卻已變了。
“刀劍不見”變成了“不見刀劍”。
眾人一驚:刀劍不見,四個字被人從中間截開,分成刀劍、不見,再將岩石重新組合,便成了“不見刀劍”。
他們各各尋思,自己能否做到這一點。
聖手李道:“無極老人的六大弟子光臨,真的是蝙蝠客棧的福分。”
“蝙蝠客棧二十年無主人,等的不就是今天嗎?”成風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足以使蝙蝠客棧流芳百世。”
聖手李一改剛才輕鬆之狀,凝重地:“既然,不見刀劍,留著這把劍又有何用。”
說畢,右掌揮出。
“呼”一聲嘯,青石中的劍,直直飛出。
疾如流星。
一劍刺向成風。
猝不及防。
眼看就要刺中眉心。
斜斜地伸出兩個手指。
迅疾,精確,簡單。
一抓。
前衝的劍驟然止住。
而後又原路飛還。
隻是速度比來時更快。
“鏘”一聲,嵌回原來的青石中。
淡淡地,木梨道:“沒有劍,怎麽叫‘刀劍’呢?”
“好極,好極。”花香香拍手道。
木梨望著說話的和尚,心中暗驚,尋思道:“這個和尚怎麽又在這裏。”
正想著,隻聽花香香說道:“你師弟的毒怎麽樣了?哈哈,原來無極老人的弟子是一群笨蛋,我隻在酒裏加了一滴風油精,就把你們嚇成這樣,真是沒用……”
成康又羞又怒,便欲拔劍,木梨按住他,說道:“師弟,少安毋躁,等下有他好看。”
木梨心裏想:和尚不是他們的目標,能不理便不理,以免節外生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