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舉著火把,沿著石徑走著,皋陶道:“都君,我看暄翮雖是女子,但其智謀韜略,卻是絲毫不輸南燭三人,或者說更像是他們的領頭人。我在咎鷂城聽聞他們四人的傳說時,還略有些不信,如今卻是深信不疑哪。”

並排而行的媯重華回道:“暄翮極有主見,法力當是四人中最高強的,不過南燭、扶侖和大蝦也各有所長,都是智勇雙全之才,他四人的武功,當世難有相抗者。有他們助我降服邪魔妖道,我這顆心,是放寬了許多。皋兄,你我惺惺相惜,從今共事,當真天賜機緣。”

不知不覺,媯重華已經到渡口處,他停下腳步,對皋陶道:“皋兄,這就休息,明天再會。”說罷他上了船,往對岸的自家府邸而去。在水一方的“媯汭皋”與岸上媯重華的院子也就相距兩百多丈,有什麽事一個呼哨頓時就會有響應。

各自都回了房之後,莫暄翮也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準備熄燈休息,卻聽得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聲音不大,但是卻很有節奏,三下之後就停止了。她心中一動,在門內問道:“是誰在外麵?”

隻聽得一聲很輕的話音:“暄翮,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

莫暄翮打開門,便看到門外長身而立的嬴夔,離她幾乎就隻有半寸,她將他讓進來,將門關上。她的房間是用上好的鬆脂照明,大堂明亮而安寧。

“嬴夔哥哥……”莫暄翮也就這麽定定地看著他,她知道,他是因為想念。

嬴夔抬起手,想要觸碰她的鬢角,卻又落了下去。他對她道:“暄翮,你一去十日國一月有餘,終於見到你回來。本想著多些時間與你相處,你卻又將外出。就不能多一會兒時間?”

看到嬴夔為他而牽掛的樣子,莫暄翮也很有些不忍心,曾經對他滿腔的愛戀,卻因為董嗣欽讓她在心裏有了一絲遲疑,她隻能笑著安慰他,道:“不就分別一小陣,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現在正是緊要關頭,很多事情必須得承擔。”

她說完,不及防地嬴夔一下就將她攬進了懷中,像上次分別時一樣,很溫柔很溫柔地,莫暄翮也用雙手環住了他,靠在他的肩頭,閉上眼睛,想讓自己感覺到安心一點,可是,她卻要不由自主想起董嗣欽來,扶侖的臉也在她腦海中略過。

正在莫暄翮胡思亂想之時,嬴夔卻在她耳邊繼續說起話來:“曾經,我以為你可以是我的,可現在,你知道嗎,暄翮,我好害怕握不住你。”

莫暄翮淩亂的思緒一下被斷了開來,她將身體從他的懷裏退出來,看著嬴夔那種俊美而冷毅的臉龐、清澈如水的星眸,怯怯地問他:“嬴夔哥哥,你怎麽了?”

嬴夔頓了一下,才道:“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我向都君提起過想迎娶你的事,可是……”

聽到這話,莫暄翮的眼睛瞬間睜大了起來,忙問道:“真的?可是怎樣?”

卻見嬴夔微微發怔,苦笑著搖頭:“都君說他很歡喜,不過他說他雖是大哥,但感情上的事必須由你自己做主,讓我等你回來親自與你商議。是的,我本來便想你回來就跟你說的,隻是你和大蝦去十日國後,雖然事情繁忙,但閑下來時總是心神不寧的。我也明白,都君不插手我們的事,既是對我們的尊重,也是考慮到大蝦和扶侖,他知道,尤其是大蝦,對你一番情意。”

“那你呢,嬴夔哥哥,不也是嗎?”莫暄翮迎著嬴夔的目光,眼中不知怎麽的,竟有些酸澀,驚得她忙偏過頭去,閉上眼睛,極力不讓自己情緒失控。

嬴夔卻繼續說了下去:“這次回來,大蝦變得與往前不太一樣了,我不知道路途上你們發生了些什麽事,但大蝦卻如同換了個人似的。”說到這,他停頓下來,因為他感覺到的是感情上的威脅,一個男人努力變得更為優秀,是一定有精神上的動力的,而這動力,很大程度上會是因為愛著一個女人。

原本,莫暄翮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她從來都想的是能夠瀟瀟灑灑地過一生,痛痛快快地建功業,可以碰上感情之事,便是神仙也難以分個子醜丁卯出來。如果不談扶侖,僅嬴夔和董嗣欽兩個如此優秀的男人,她都已然彷徨無措,本來的理智一下又遁於無形。

但她還是理了理思緒,找了個理由,對嬴夔道:“或許是在十日國時與空照比武論箭,更激起了大蝦的鬥誌吧。羲仲大人也說大蝦根骨奇特,大器可期。”說著自己都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可是這究竟是不能讓嬴夔完全相信的,他看著她,問她:“暄翮,那你回答我,你肯不肯,和我在一起,長相廝守?”

莫暄翮也正視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道:“你和大蝦、南燭、扶侖,都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希望永遠能夠如兄弟手足一樣,同甘同苦,相扶相持。你在我心裏,你能記得這個,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在痛苦中掙紮的莫暄翮知道,此刻無論怎樣回答都是難以自處的,雖然董嗣欽說隻要她快樂幸福就好,但她又怎麽能傷害到他。同樣,她也不能傷害到嬴夔。

與其這樣,還不如終身不嫁,於情或許相欠得要少一些。他們終究,還是想回到南越的,雖然也許還要許久以後。女人敏感細膩的一麵,她也逃脫不掉。她不忍,讓感情留下遺憾。

寧可守缺,也不抱憾。除此,還能如何?

嬴夔盯著他,嘴唇有些顫抖,喃喃道:“你不用為難,暄翮,休息吧。我理解。”說著,轉身往門外走。

就在這時,莫暄翮上前,從後麵抱住了嬴夔,輕輕說道:“夔哥哥,我期待著,你在樂音上的成就,天下百姓需要你!”

可嬴夔並沒有回頭,隻很鄭重地答道:“會的。”待莫暄翮鬆開手,他便出門而去,隻留下月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莫暄翮的眼前。

而莫暄翮,卻關上了門,身子緊貼著木門,一個人,兀自默默地流下淚來。

正當嬴夔拐個彎,準備朝自己的小木屋方向而去,卻見身後人影一閃,他立馬定住,轉身一看,果然沒有猜錯,正是董嗣欽。

他沒有任何驚愕的表情,隻是低聲道:“隨我來。”

說著,嬴夔白影一動,便飄然而向自己所住的小木屋,董嗣欽也腳下運力,迅疾兩人便到了嬴夔屋內。

嬴夔在他的古琴前坐下來,拂了拂衣袖,麵色端然,對董嗣欽道:“大蝦,你應該並非是要找我的?”

董嗣欽隻是站著,臉上也是平靜如水,看著嬴夔,表情淡淡:“我本就是要來找你的。”

“難得。”嬴夔埋下頭,撫了撫琴弦,不知道董嗣欽對他這個明麵上的情敵要作何行動。原來,自院子裏出來後,董嗣欽一直在背後跟著他,可他卻沒有絲毫察覺。

他看著董嗣欽漆黑的眸子裏閃爍著一種光芒,他們是情敵,但也是好友,雖然是不同氣質的人,但他明顯感覺到,董嗣欽從一個插科打諢不著邊際的人,變成了一個沉穩銳利漸露鋒芒的人。

兩個人就這麽彼此對視,半晌也沒有誰說話,過得一會兒,董嗣欽終於開口道:“答應我,一定要給暄翮幸福。”

孰知嬴夔意味不明地笑笑,心想難道他和暄翮在屋內的對話,他並沒有偷聽?便道:“大蝦,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對。”

董嗣欽卻顯得有點驚愕:“為何?”

“沒有為何,難道,你覺得她心中愛的是我?”嬴夔的笑容中帶著苦澀,卻又旋即回複到了慣常的平靜。

見董嗣欽一動不動,嬴夔繼續道:“其實,也許我們都多想了。暄翮,她要的是我們都永遠這般如血濃於水的情感,為同一個目標而付出。無論誰在愛著她,她選擇誰,或者連選擇都不做,我們始終都是好兄弟,不是嗎?”

已然心中明白的董嗣欽也輕鬆起來,道:“原來,我們想的一樣。”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嬴夔的房間。

嬴夔坐在古琴旁,閉上眼,任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撫過,彈奏一曲《朝陽穀》,那是他新作的曲子,每一個律動的音符,都在訴說著相思,訴說對莫暄翮的眷戀。

能夠打動暄翮的男子,決不會是一般人。嬴夔與董嗣欽恰恰都是。

此刻夜深人靜,隱隱的琴聲在“媯汭皋”上繚繞,有的安然入眠,有的卻還在癡癡而念。扶侖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他不是不想找個機會單獨與莫暄翮聊聊,隻是他怎麽也沒能邁出那一步,隻能一個人默默地念想,直至睡意襲來。

如今扶侖已經對上古文字掌握了個透,在媯重華的建議下,他開始編纂起有虞整個部族的曆史起來,名作《有虞通誌》,這項工作已經自他和趙楠燭從咎鷂城回有虞就已經展開了來,對有虞部族發展了如指掌的史官絡諶等人也在協助提供資料。扶侖是個嚴謹而細心不過的人,也是攥寫《有虞通誌》的不二人選,若扶侖外出處置饕餮,工作就由絡諶接續。扶侖也在心裏打算著,後麵應該完成磅礴厚重的《唐堯本紀》《帝舜本紀》,將他們來到上古所親曆的真實曆史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