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近黃昏,來往的宮人並不多,兩人都是舜帝禦前最得寵的人,法力高深,地位非凡,且舜帝宮中風氣淳樸,是以莫暄翮和嬴夔在宮中行走都是很自由的。見到莫暄翮故意要問個明白,嬴夔的心裏很是有一種衝動,想要一把伸手將她攬進懷中,在她耳畔傾訴:“為了你,為了有時間陪你四處行走,陪你四處經曆那些驚心動魄的事。”

可他沒有,隻是歎了口氣,繼續和莫暄翮並肩走去。其實,莫暄翮心中也是明白的,不過還是問了他一句:“你不在宮中好好當你的樂官,還想長了翅膀到處走動?不怕帝君不準許?”

嬴夔卻是顯得很輕鬆:“我可以跟帝君說去各部落方國搜集樂譜。”

“這個理由倒是能站住腳,但若是帝君知道你是與我一起呢?”

“難道以帝君通透的心性,還會治我的罪麽?”

莫暄翮終於搖頭笑了笑,不久後,和嬴夔一起回到了“媯汭府”中。還沒跨進大門,袖兒、孟兒兩個丫頭便跳腳一般揮手向莫暄翮招呼:“將軍回來了!”

“真是沒規矩,小心罰你們!”

莫暄翮哂了她們一眼,兩人卻已是先跨出門來,一左一右挽著她,才不怕主子責罰,還一個勁兒道:“將軍一走就是好久,我們盼星星盼月亮的,就想等你回來給你做頓好吃的哩!”

心想雖然入住這“媯汭府”沒一兩個月,孟兒、袖兒兩個小姑娘跟隨她也沒有多久,最開始還畢恭畢敬,後來見莫暄翮總是平等待他們,絲毫沒有架子,還幫著他們的家裏人在府裏都謀了差事安頓下來,對莫暄翮的感情便是敬佩加感激。十七八歲小姑娘天真爛漫的心性看在她眼裏,倒真有幾分歡喜,便也很由得她們在自己跟前鬧騰。她本就是個從小無拘無束的人,府中不過這麽些人,莫暄翮五人平日裏也不講究什麽尊卑之分,待下人都很平和,把“媯汭府”搞得像個大家庭一樣。

許是嬴夔平日裏是府中的常住民,孟兒、袖兒見了他便也招呼都省略了,不過卻都是花癡得不行,尤其他一個人在湖心的慕亭彈琴的時候,都時不時要躲在花叢後、院牆邊偷看。在他們眼裏,能配得上自己主子的,也就是嬴夔,就連董肆欽,都沒有嬴夔受歡迎。不過也難怪,誰讓嬴夔是他們眼中長得最好看的男人。

嬴夔安靜地陪伴在莫暄翮身邊,走著走著,仿佛間,莫暄翮有了那種回家的感覺,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從小陪伴她長大的霏霏、藍絮兩個丫鬟,在自己寬敞的院子裏,父親教她習武,母親給她做新衣裳,丫鬟陪著她**秋千,那是多麽歡樂美好的時光,隻是,好久好久,他們都不在自己身邊了。這十多年來,好在有趙楠燭、扶侖、董肆欽始終陪伴著她,表麵上的她也是那麽堅韌、剛強的一個人,可在她的內心柔軟處,又怎能不懷念曾經的一切呢?

飯廳裏,當可口的飯菜端上桌時,大門闔上,就剩下了莫暄翮和嬴夔兩人。麵對眼前的戀人,莫暄翮卻是心緒煩亂,一個人陷入沉思裏。想愛不能愛的感覺,此刻的她,如同趙楠燭曾經對那個叫做完黎的姑娘有過一絲動心,在這個時空裏,他不能完全擁有她,她也不能帶走他。他們中間,始終隔了兩千年。

越想越不知所謂,莫暄翮索性拿起酒壺,就一杯一杯地倒,一杯一杯地往口中灌,星眸閃動,盈盈秋波,有清涼的**不斷滴落在桌上。

見到她這般失神的模樣,嬴夔心中大慟,手按在了她拿酒壺的左臂上,“暄翮,剛還好好的,怎麽回了府就這樣了,是有什麽心事?”

莫暄翮抬起頭,看著嬴夔那極好看的麵龐,輕輕地,淚光中,嘴角溢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平複了下心緒,便給自己的碗中夾了好多菜,吃起來,滿口稱讚,一邊給嬴夔也加了不少菜。

“夔哥哥,隻是突然間觸動到一些往事吧,想起了,”說到此處,卻又忍住,知道不該說下去了,便改了口,笑了笑,“你瞧我,神叨叨的。”嬴夔隻是愛憐地看著他,把她夾到自己碗裏的菜全給一掃而光。

飯後,莫暄翮喚人來收拾碗碟,起身對嬴夔道:“我瞧著今夜月色正好,可想彈奏一曲?”

“甚好!”

月夜清風,星海浩瀚,茗湖中心的慕亭上,一對白衣仙姿的璧人,當五弦琴的琴聲響起,悠揚的旋律飄然而出,時而高亢,時而激越,時而低沉,時而柔和,時而華麗,時而質樸,一曲曲,萌動的溫柔,道不盡濃情。

玄素冰清劍耀目的青光乍起,莫暄翮窈窕的身形白絲一般纏繞在劍身上,輕靈地隨著樂音飄飛閃動,唯美如九天仙子,令人沉醉。他是極愛看她舞劍的,人劍合一,曼妙多姿;她也是極愛聽他撫琴的,高山流水,知音如許。

“願我如天上星,願君如天邊月,夜夜流光,與共皎潔。”伴隨琴音的尾聲,莫暄翮站在花叢中,柔柔地,看著嬴夔。嬴夔與她兩兩相望,就像置身在無礙的曠野,真心盛開。沒有擁抱,但比擁抱更幸福;沒有親吻,但比親吻更熱烈;沒有纏綿,但比纏綿更甜蜜。三生石畔,早已有你我的足跡。

在回房休息的路上,莫暄翮問嬴夔道:“夔哥哥,我在共工一族判決後,便要前去捉拿姒文命大人的親身父親崇伯鯀大人,他是天上的神主下凡,投身到人界做了顓頊帝的孫子,比帝君要高一輩份,生來神力無窮,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主。南方天帝赤帝已派了火神祝融前去追殺他,無論如何,他最終都是難以活命的。雖然有祝融,但我也要前去會上一會,或者鬥上一鬥。既然我是青龍神宿的身份你已知曉,你是想陪我一同前去?”想到未來的大禹和塗山氏,嬴夔母親出身青丘九尾狐族的身份,或許會有好處。能和嬴夔再一起行走九州,對她來說,其實也是很歡喜的。

“我自然是想,卻是怕你不肯。”嬴夔道。

莫暄翮嫣然一笑:“誰說我不肯了?”說罷關上房門,算作道了晚安。

心情大好的嬴夔也低頭笑了笑,回了自己房間。

這一夜,兩人均睡得很甜,甚至比曾經肌膚相親的夜晚還更甚幾分。不過,正陽宮中,卻是不那麽平靜的。

第二日一早,莫暄翮便與嬴夔上了朝,禦座上的舜帝,表情莊肅,神色凝重,能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怒意。被押上大殿的水神共工渾然沒有了往日生氣,隻成了一灘軟泥一般,低垂著頭,鬢發散亂,眼神空洞,連掙紮、怒罵和叫喊都沒有,似乎早已認了命。

士師皋陶親自當著文武百官宣讀了舜帝的旨意:“逆臣共工,蒙先堯帝看重,受賊黨驩兜舉薦為共師,雖有水神之通能,負治水重任,卻行乖辟之作為,倒行逆施,靜言庸為,象恭滔天,以致九州華夏,洪患難止,塗炭生靈之罪,首當其一,罪無可恕。今判廢其法力,兩萬族黨一概同行,由玄天東辰將軍莫暄翮親自執行。即日起,全部流放幽州,畢!”

判決一下,舉朝上下,群臣振奮,大有暢快之意。莫暄翮領命後,與嬴夔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緩緩上前,匍匐跪地的共工再也沒有曾經一世囂張的氣焰,連頭都不敢抬起。自作孽不可活,他本可以發揮自己的神力,做一位治水名臣,但卻像他的先輩康回、薑涅一樣,成了人神共棄的惡神,落下如此結局,煊赫千年的遠古神族共工族,從此衰落凋零,淹沒於曆史長河之中。

都是罪有應得吧,誰讓你這麽不聽話呢?莫暄翮歎口氣。廢去法力,你從此就是一個廢人了,到那荒涼寒苦的幽州之地,自生自滅,終此殘生吧。沒有直接誅殺,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而崇伯大人鯀,下場會更慘,不但鑄下了跟他差不多的大錯,更是因盜取息壤惹怒赤帝,火神祝融不是吃素的,不取了他的性命不會罷休,共工一族好歹還留得命在。

廢去一身法力的共工被押著出正陽宮,披頭散發,頭顱深埋,毫無生氣的樣子,裝入囚車再來到了平陽城的正南門外。路上,莫暄翮與皋陶兩人都默然無語,許久沒有說話,一直到了關押兩萬共工族人的野外,由於莫暄翮早設了禁製,沒有人逃得了,是以,當解開禁製的時候,也是他們最不想麵臨的時刻。

聽完皋陶宣讀諭旨,兩萬共工族人默然垂首,渾然沒有反抗的意誌。接下來的,是莫暄翮長袖一展,身子陀螺一般旋轉了很多轉後,落在了事先準備好的高台上,雙腿一盤,閉目靜心,口中念決,手上綻放出金光,再雲掌推出。霎時間,皋陶等人在一旁觀看,但見無數絲線一般的青光道道激射而出,將曠野上的共工族人全部籠罩,纏繞住他們的身子,凡身有法力者,就會感受到全身滿被光釘釘住骨骼經絡,血花爆裂開來,疼痛使得多人昏厥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