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睡得很好,清晨醒來,見窗欞上結下了冰花,霜霧蒙蒙。再冷得一會兒,就要開春了,趙楠燭活動了一下筋骨,這樣想著,兩名隨從已經候在院子裏,送來熱水請兩人洗漱,再接兩人到後室用早飯。
然後,兩人被帶到了中朝大殿左邊的偏殿中,偏殿約有十丈長許、三丈左右寬,兩邊豎排著很多木架,木架上分開一格一格,放著很多書有文字的竹木卷軸,想必是皋陶的書房。正中央有一張紅木方桌,右邊放著凹形石硯、研杵、黑汁和陶杯,皋陶正坐在方桌前,麵前鋪著一張有些皺褶且不規整的獸皮,上麵有幾行剛寫下的字,但此刻的皋陶好像正埋頭思索著什麽。
見趙楠燭和扶侖到來,皋陶放下手中的毛筆,麵露歡喜的表情吩咐侍從在書桌前一左一右給兩人加個木墩,道:“趙兄,扶兄,來,請坐!”說著又給兩人倒了兩杯荼。喝了一口荼後,趙楠燭便站起來,將手中所攜的黑色木匣呈給皋陶:“皋兄,這是我和扶侖從有虞帶來的一點薄禮,為都君親自所燒製,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皋陶接過木匣,打開一看,雪白色絲帛中包裹著依次排列的十二隻黑陶所製的高柄杯。十二隻高柄杯皆是碟形口、有折沿,越近底部轉折愈發明顯。柄呈筒形,兩端均內束,器腹處有一突棱,柄部有五周規則的短直條鏤孔,其下有兩周弦紋。做工如此考究的黑陶高柄杯,既可做禮器,也可做神器,一般都隻是贈送給地位顯赫之人。滿眼俱是驚歎神色的皋陶良久才回過神來,關上木匣,讚道:“論製陶技藝,都君乃為當世第一,得此貴重禮物,實乃有幸,回去替我好好謝謝都君!”
趙楠燭微笑道:“我會代為向都君轉達。此次我與扶侖前來咎繇城,也是帶著誠意,想與皋兄作一番討教!”“甚好!我早聆二位睿學廣識,能得機會交流,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皋陶也麵帶笑容,做了個請的姿勢。
趙楠燭便道:“如今堯帝命都君行德教,掌五典,廣推於我華夏大地,不過此重任並非一朝一夕,必得花費大功夫大力氣為之。而皋兄年少英才,向為堯帝稱道,一路所見所聞也知皋兄治民方略大有可道哉。很想聽聽皋兄關於百姓教化一事的高見!”
“趙兄高抬,讓小弟可是頗有些惶恐!”皋陶先是作謙,隨即便正色而談:“說到教化,愚以為,如今百姓生活積富,而貧者仍貧,此差異下,已然存在大戶人家蓄養家奴的現象,是乃貧富有別。雖我東夷各處稍安,然九黎諸地仍是罹患洪禍,天下洶洶之事不絕,多有部落各行其道。吾乃聞在有的部落,因饑饉而致百姓不親,五品不遜。不少部落之間,戰亂難消,互相殘殺,大批奴隸被肆意殺戮、活埋,活人作祭、作殉之事屢見不鮮,甚至以食人為樂,尤以三苗為甚。
是以,我在認真思索之下,深覺必得製定一係列的規則強製推行,介以約束權貴與百姓。堯帝命都君推‘五教’,以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為人之常倫,互親睦,相禮讓,本為一惠民之好事。然‘五教’為本,必得明刑弼之方可。百姓若有忤逆、紛爭之事,可先行教化,若無果,則繩子以法。若依法行刑,概難有不懼之人。”
趙楠燭和扶侖一邊聽,一邊讚許地點點頭,扶侖道:“在下亦有聞,皋兄曾向堯帝提議定‘二法’,不知可卻有其事?”這一問,皋陶的臉上有些鬱鬱起來,道:“是有這麽回事。我本欲諫堯帝定刑、民二法,然堯帝否之。堯帝言刑法可定,而民法不可定。定刑法,百姓敬畏,天下自會安寧,而若定民法,以民為重,置王者之威何顧?在我看來,民法與刑法不可缺一,民法為本,刑法為輔,才可天下大治!”
“皋兄所言甚為有理,我等均是認同!”趙楠燭拍案附言,向皋陶投去極為讚賞的目光。皋陶見得遇知音,麵上更增喜色。說話間三人繼續滔滔不絕地討論,皋陶自然談及到他的兩頭獬豸:“二位昨日所見的兩頭獬豸,一直與我相伴隨,它們靈性非常,擅於分辨曲直、確認有罪的一方。每逢在下治訟,遇決判有疑,便會請出獬豸,有罪者獬豸會以獨角頂觸,無罪者則否,無一錯漏。獬豸生性勇猛,執法公正,在我鳧更,莫有不畏此二頭獬豸者。”思及昨日兩頭獬豸見趙楠燭二人如見神明、行半跪之狀的舉動,皋陶自是不得解,遂言道:“不過我這兩頭獬豸長隨於我,向來無論百姓還是獸禽,皆奉二獸為神物,不敢有所怠慢。遇到兩位兄台,反倒是一點威風也無,看來我的兩頭寶獸遇到克星了,你們可得給解釋解釋!”說著聊以自嘲,拊掌大笑。
這下倒弄得趙楠燭和扶侖不好意思起來,趙楠燭飲了口荼,也笑道:“不能這麽說,可是你那兩頭獬豸嚇壞我倆的馬兒在先,我倆不過是將兩匹馬兒丟失的麵子撿回來罷了,咱們扯平!”
趙楠燭幽默而不失機智的回答,讓場麵變得很是輕鬆,也很好地為他和扶侖兩人作了開脫。不過終歸要進入正題,見皋陶此人的氣度不凡,大才之資,趙楠燭想我從兩千年後的南越而來,能見到上古時代的舜帝、皋陶這樣最傑出的人,不禁湧起激**的情懷。趁時機,他便直入主題:“我和扶侖此番前來拜會,自也是有任在身。皋兄覺遠明哲,是個大爽快人,想必也不能瞞你。都君統領有虞,德治仁和,民皆順服,今更受堯帝授以重任,輔堯帝治理天下,對於今後大勢皋兄也自必有所判斷。都君盛讚皋兄才識卓見,謂之大器,誠心相交,絕無二致。今我有虞願與鳧更結為盟友,共成大業,不知皋兄心下如何?”
這番話趙楠燭講得鏗鏘有力、不畏不亢,一邊注意著觀察皋陶的神情有無細微變化,但見皋陶麵色如常,聽得非常專注,同時與趙楠燭的目光相對,待趙楠燭講完,他先是嘴角一動,並未立即回答。而是低下頭抿了一口荼,腦子裏快速地將天下局勢過了一遍,答案早已了然於胸。左右離他不過四五尺的趙楠燭和扶侖屏住呼吸,眼眸清亮,等待著想要的回音。
隻見皋陶站起來,用中氣十足的洪亮聲音道:“都帝君次親自前來我咎繇城,已提及此事,此番又得見趙兄與扶兄,盛情誠意,我皋某概難推卻。在下素來欽佩都君之才德、仁厚,經天緯地,堪為聖賢,能與都君共事實乃吾畢生之求。今日我與趙兄、扶兄一見如故,煩請二位回媯城後向都君轉呈在下心意,下月十五,在下會親赴媯城,與有虞締結盟約,彼相扶助,為天下大治而竭心盡力!”
“好!好!皋兄果然是爽快人!”趙楠燭和扶侖大喜,也忙起身,拱手同賀。皋陶命侍從備好馬,對趙楠燭和扶侖道:“趙兄、扶兄,昨夜說過要帶你們到咎繇城中四處轉轉,走,我們這就看看去!”
言畢,三人出得正和宮,騎馬慢行在城中穿梭。咎繇城方圓五六公裏左右,建於一片平地之上,三麵環山,城中多為木石建築,鱗次櫛比,規劃得較為整齊。見街道手藝百工,一片繁華景象,不時引得三人駐足。正向二人介紹鳧更部落的一些風土人情,忽然,上空飛過一陣雲雁,皋陶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對趙楠燭和扶侖道:“二位兄台,你們隨我來!”
趙楠燭二人點點頭,策馬揚鞭便跟隨皋陶,往城北方向馳去,馬蹄陣陣在地上揚起陣陣塵土,嚴寒的天氣下,三人口中呼出的氣也很快結成了冰霧。這一馳騁就是近二十公裏,一路都未曾停下,趙楠燭和扶侖的兩匹青驥緊緊跟在皋陶的馬兒身後,待皋陶勒韁停下來時,九座莽莽蒼蒼、白雪覆頭的山巒出現在眼前。“這是九霞山,風景秀麗,尤其在最高的山頭頂上看日出,也是不錯的享受。我知二位功夫卓絕,早就想領教一番。我幼時曾在九霞山上石洞之中跟一仙人修習過一些法術,後仙人雲遊四方,而我雖勤加練習,終歸進步有限,如後還望兩位兄台多加指點!”皋陶道。
趙楠燭微笑道:“皋兄何必自謙,我和扶侖也不過會些蹩腳招式罷了,很歡迎皋兄能與我們多加切磋!”真正自謙的倒是趙楠燭和扶侖,論法力、術數,皋陶與他們畢竟不可同日而語。然今後皋陶掌刑治獄,成為舜帝肱骨之臣,比也得需要法術防身才行,對其指點一二自是沒有問題的。
扶侖心念一轉,對皋陶道:“皋兄,請隨我來!”說著就從青驥身上飛身而出,旋風一般向其中一個山頭飛去,那速度快如閃電,而趙楠燭也是同樣,兩人瞬間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漂移,皋陶隻能看到他們晃動的身影,卻是死命追也追不上,不一會兒便氣喘籲籲,但仍堅持跟著兩人輾轉騰挪,然終究功力有限,過得半個時辰的功夫便隻能在左側的第二個山頭上歇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