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手下搜集來的匯報時,柯撫當場就笑了。

早知這徐銳出身寒微,卻不知竟寒微到了這般地步!

其往日乃是賭徒,也從未進入過私塾念書,甚至還被一群青皮無賴毆成過重傷,一度昏迷不醒險些斃命。

可以說在半年前,此人都一直飽一頓餓一頓,家中無米下鍋那都是常態!隻是這後半年,徐銳卻仿佛開了竅一般,屢屢行險卻屢屢得勝,又得時運,被時任北平郡守的張誠看重,也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看完匯報時,柯撫對於拿捏徐銳,已然感到十拿九穩。

畢竟軍事可以說是天賦,可人際和權鬥,卻是要一點點的從世俗中磨練出來!

君不見那昔日的飛將軍,也是一天書都未嚐讀過,但架不住天賦異稟,一從戎就立下赫赫戰功,職位也是一路水漲船高?可其不擅權鬥及為人處世,得罪了一眾權貴也隻得落個被自己人暗算而死的下場!

不過從匯報來看,這徐銳並非飛將軍那種剛直性格,其為人和善,較為圓滑,這也令柯撫更有自信。

他相信眾官齊齊出聲,在被憤然指責之下落入眾矢之的,徐銳這個初出茅廬的官場新人必會手足無措,從而求助於他。

屆時自己都無需怎樣,隻消在徐銳祈求之際,幫他平息眾官,便可施恩於此將,將其收入麾下!

可徐銳這一句大人你怎麽看,卻是叫柯撫進退兩難,錯愕之餘也不禁有些恍惚……一句話就破了他的開場招,這真是個從微末中剛剛爬起來的新人?

“我,我覺得將軍必有苦衷。”

盡管很想說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但那樣等同於直接與徐銳撕破臉皮,柯撫到了這個位置,斷然不可能如此衝動。

他眉頭輕挑,索性便直接轉身,怒斥一眾官吏。

“汝等真是不知是非就在這狺狺狂吠!大軍調動,又哪有你等想象的那麽簡單?況且將軍之部曲也才剛剛組建,一路也要招募兵將,定然是要多耗些時間!這又怎的了?”

“怎就目無君長了!?”

此話一出,眾官啞然。

多數思維活絡的,已經發覺己方的首招已被徐銳破解,當即也是立刻躬身拱手,就朝徐銳賠罪。

而少數粗莽些的,卻隻覺得莫名其妙。

州牧大人這是吃錯藥了吧!自己開口討伐徐銳,不就是得到了你的暗示麽?這下可好,既得罪徐銳,又還被作使俑者手指怒斥,這叫個什麽事?

不過利益早就捆綁到了一起,這部分官吏雖是不滿,卻也隻得強行壓抑,隨大流朝徐銳拱手賠罪。

“我等文官,不通軍事,故此才有剛才這番啼笑皆非之言,現得州牧大人糾正,我等已知過錯,還望將軍不要在意!”

“是極,我等剛剛是昏了頭,將軍德高望重,尊君愛國,乃是我朝良將啊!”

“……”

“哈,諸位言過了。”

並未咋舌眾官變臉之快,徐銳輕輕頷首,便將此事揭過。

不說什麽先前的歡迎儀式禮遇至極,就隻看往後大抵要常駐在這州府薊城,就沒有平白惡了眾官的道理。

畢竟與他們管不著自己一樣,他徐銳,也一樣插手不到州府之中,同地不同屬的官員間,能盡量保持個友善自然最好。

但也就如此了。

要他靠向柯撫,哪怕隻是在名義上,那對方也得給東西啊!也得給出實打實的利益啊!

這天底下沒有什麽是不能商討的,隻要開得出合適的價碼。這柯州牧倒好,什麽都沒給出,就想收下自己?想屁吃呢!就憑個排場大點的歡迎儀式?這算什麽?

一時也算摸清此人斤兩,徐銳談興大減,當即抱拳道:“這見也見了,本將便去軍營安排軍務了。”

“啊?將軍何故這般著急?”

一招失效,正在柯撫微笑著謀劃第二招時,徐銳這忽然請辭,卻是叫他猝不及防,大為意外。

這初來乍到,不是該與眾官先聊上一整個白日,然後夜裏自己做東,大家再喝個宿醉……明日便回軍營,都算他匆忙急切了,可這剛見麵就走,未免就有些……

“那柯大人還有什麽事麽?”

“沒有事啊!”

“既然無事,本將便告退了。”

拱了拱手,徐銳轉身就走。

原本看柯撫給麵子,他也打算走完這整個慣例中的流程。

可眼下不過一句話不對路數,對方就開始玩那套低級權鬥的下作手段,已是叫徐銳徹底看輕,連交談熟絡下的打算都沒了。

好處沒給甜頭沒提,就想空手套白狼收攏自己,一句試探無效,就暗示眾官討伐,這樣的小人,徐銳連接觸都懶得接觸,反正互不隸屬,何必要給他這個臉麵?耐著性子陪對方扮家家?

雖說就目前看來,以這柯撫的水平,大抵也為難不到自己,可見招拆招也是很累的,既然對方是這種德行,道不同遲早會撕破臉皮,那又何須委屈了自己?

“徐將軍,你……”

望著徐銳決絕的背影,柯撫臉色鐵青,隻感覺自己整個人的臉麵都被這年輕人甩在地上,用鞋底來回摩擦。

在這幽州,竟還有人敢不給他柯撫麵子?

一時間,柯撫隻感到身後眾官都在譏他笑他,於是他大怒轉身,惡狠狠的瞪了眼眾人,便滿腔鬱氣的朝廳堂內走去。

而眾官見狀,都覺得很是莫名其妙,可再奇怪又能如何?鷹犬就要有鷹犬的覺悟,即便一肚子憋屈,官員們還是緊步跟隨著柯撫進了廳堂。

隻有那州別駕溥遂沒有立刻動身。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幕,溥遂隻感到陣陣快意。

在行政上他雖完全支持州牧柯撫,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州別駕的權柄,早就已經被上官給強勢架空了。

堂堂州郡的二號人物,放到其他州裏,那個個都能呼風喚雨,可在幽州呢?他非但毫無威名,甚是些郡守乃至縣令,麵上雖尊敬,但心裏卻沒把他當回事。

若非如此,為何剛才柯撫和一眾大小官吏都在衙門裏坐著,卻獨獨派他一人在衙門外邊等候?

作為並州豪門子弟,混成這樣,溥遂常常感到憋屈,也覺得自己是家門的恥辱,可他無法,他無法對抗柯撫!

此人盤踞幽州多年,權力已是根深蒂固,常人莫說對抗他,就連拒絕對方的要求都做不到。

可今天將軍徐銳的做法,卻是叫溥遂眼前一亮,那顆早已死寂的內心中,也生出了些許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