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長鶯飛,凜冬所凝之冰雪已然徹底消融。
漁陽郡,丁字號外段長城。
清晨,戍衛此處的大乾軍兵剛剛醒來,都還在睡眼朦朧準備打水洗臉,便忽聞北麵傳來蒼茫的角音。
聞此動靜,窩在小城樓裏的十來個兵卒神情大變,連忙操其倚放在牆側的武器,便是手忙腳亂的跑了出去。
不看不打緊,這一瞧,便是霎時亂了分寸。
就見草原那頭,烏泱泱湧來了大片大片的敵軍,前邊是無邊無際的輕裝步卒,而後側,則是壓陣督戰的胡騎,再遠些,甚是還有極漫長浩大的輜重馬隊……胡虜一向輕裝簡行以戰養戰,故此輜重也是直接捆縛在駑馬身上,雖攜帶量遠比車輛要少,卻是勝在快捷。
“該,該死啊……”
望著這鋪天蓋地的敵寇,長城上的戍衛軍卒們個個神情僵硬,隻道時運不濟。
近年來帝國愈發衰弱,而外敵也是愈發猖獗,於此駐守外沿長城這個凶險的差事,也就變得越發要命。
已經不知多少年了,朝廷都未曾劃撥過修繕長城所需的錢款,許多殘破之處都隻能由當值軍士隨意修補一番,而軍人技藝哪裏比得過專職工匠?那隨意拾撿而來的材料,強補上去也未必牢固,據守的險要本就不夠結實,何況敵人一旦來犯……
往往還要以寡敵眾,且無論過去多久,也等不到援軍?
“本再過半月,我等兄弟便能輪換下去,誰想胡兒足足半年沒有大動靜,近來更是跟死了一般沉寂,竟是在醞釀此等大陣仗……”
“啥都不說了,碰巧撞上,算我等倒黴。”
此處長城的衛戍什長麵無表情,麵對這百倍乃至千倍之敵,他手下不過區區十七人,又如何能夠抵擋?待敵軍靠過來,隻怕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們便會被敵群徹底淹沒。
他想帶著士兵們遁走,卻是無法。
州牧柯撫喜歡拉幫結派,尤愛施以陰謀,其在整個乾帝國都沒有好名聲,可之所以人見人厭,他卻能常年穩坐幽州牧,固然擅耍權謀是主要原因,但更關鍵的……便是此人乃是極端的主戰派!
要柯撫極端到了什麽程度?
便是大乾條律苛刻,但也有明言規定,倘若麵對十倍以上之強敵圍攻,守軍在守無可守的情況下,可以酌情退離軍事要點,以此保全可用之兵。
而這點在柯撫治下卻是不適用,此人極端主戰,容不下半點軍事上的退讓,莫說十倍,縱使是萬倍圍攻,他也要求軍隊死戰,除非接到命令否則不得退卻,違者罪及家人……
當然,之所以這麽玩,軍隊還沒嘩變,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柯撫的極端並非一視同仁,而是會隨對象不斷調整的。
若是成建製的大規模軍隊,他一般會迅速下達撤退令,而小股軍兵則自然進不了州牧大人的法眼,也就隻得依例戰死,這些人實力太小,也掀不起半點風浪來。於此一看,柯撫這靈活調整的底線,多少是有些沽名釣譽的意思,不過這也起到了相應的作用,確實叫廟堂上的那一種腐朽大員認為柯撫是堅定的邊關守衛者……
由此,柯撫再佐以各種手段,方能在層層彈劾之中,常年屹立不倒,穩坐幽州百官之首不可動搖。
“我等親眷,俱在後方城鎮之中,此番退卻,家屬皆要遭到清算株連……雖百般不願,可也隻能死節……”
什長歎息一聲,縱使其話音都在打顫,卻也並無半點要做逃兵的意思。
他望向手下一員最為年輕的軍士,忽得溫聲開口:“小張,你孑然一身,並無親眷牽掛,且去點燃烽火示警,便逃命去吧!”
“什長,我……”
一同長期駐守隨時可能喪命的邊關,軍士之間的情義自然無需多說,名喚小張的軍士有心離去,卻終還是遲疑了。
“走吧!咱什總要留個人,記得每年給哥哥們上柱香便是。”
“……”
小張聞言悲戚,卻是不再猶豫,朝著眾軍士重重抱拳後,便大步狂奔離去。
而眼睜睜望著年輕軍士遠去,這段長城上的氛圍也是愈發僵冷。
十來軍卒要麽挽弓搭箭,要麽搬運壘石,麻不不仁的做好了垂死掙紮的準備。
雖說必然不敵,可眼下除了死戰到底,他們又還能做些什麽呢?
戰必死,逃或降,大抵也要死,且還會牽連家人,於此該如何抉擇已然無需多言。
……
一盞茶還是高估了。
在密密麻麻的胡軍抵近之後,這段長城須臾之間便被攻陷。
胡人沒有出手,動手的是胡軍乾營。
北方之遊牧部族,固然是凶悍非常,卻是受限於種種原因,人口一直都上不去,於此,也就慢慢萌生了以乾製乾的策略。
胡騎當然會動手,也是當之不讓的絕對主力,可慢慢的他們基本隻在野戰時動手,一旦遇到攻堅戰,就全部甩給乾營去打,胡騎則在後方督戰,並在最後關頭出麵摘桃子。
所謂乾營,便是效忠於胡的乾人,其主要組成,為原乾軍降卒,以及胡人多年從大乾擄掠而來的人口。
這些人或是迫於胡之**威,或是對乾帝國有著刻骨仇怨,亦或是確實本身就想在胡人這方建功立業,倒也是忠心耿耿,全力助胡。
“嗬嗬,乾人真是劣種,對外怯戰,對同族之人,卻是凶悍非常。”
眼見前方長城頃刻被破,乾營雜兵攀著梯子一擁而上,須臾間便亂哄哄的將城上的少許守軍亂刀砍死,策馬行進在後方胡軍裏的烏桓單於骨贇便是陰惻一笑,滿臉皆是不屑與輕蔑。
而聽聞此話,其身旁的眾多千夫長也是哈哈大笑,滿臉嘲弄之色。
“辛樓為上任單於難樓之子,依照傳統本該繼承大位,奈何其作為我烏桓王儲,卻是滿心親乾,每每想起此事,本王都心如刀絞。”
骨贇忽然開口,接著轉頭望向自己的衛隊長。
“可曾尋到辛樓蹤影?我為其叔父,從始至終都念及親情,更無奪其單於王位之意,隻是在他懂事之前,先代為攝政罷了,畢竟狼群不可一日沒有狼王,否則狼群就會捱餓。”
言至於此,骨贇一臉堅決,在眾多千夫長的震驚之下,悠悠開口道:“若尋到辛樓,我定要好好教導他烏桓的立足之本,待到其長大成熟,便將這單於王位給他便是……”
此話一出,眾千夫長皆是連連搖頭。
“不可,萬萬不可如此!”
“我等知曉大王仁義,但辛樓心慈手軟難成大器,這烏桓單於之位隻能由您來擔任,斷不能給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