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蘆葦**中轉了幾個彎,秦月回頭望時,但見蘆花遮天蔽日,一望無邊,烏篷船隱蔽其間,已極難被人發現。這才小聲吩咐船家把船停住,將掌船的竹篙橫放在船上,以免弄出水聲。
兩人站在船頭,船夫臉色發白,暗暗叫苦,秦月麵色平靜,心裏卻忐忑不安,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可是除了風吹蘆葦的沙沙聲,其他的卻什麽也聽不到。
過了好大一會兒,秦月有些沉不住氣,小心地拿起竹篙撥開一片蘆葦,悄悄向外探看,隻見江麵上空空如也,早已不見了那艘小船和那個詭秘的黑衣人,不由暗自鬆了口氣,正要吩咐船家開船,忽地砰然一響,船身猛然一震,船夫站立不穩,撲通一聲掉入江中。
秦月身子一晃,也差點兒摔倒。
急忙回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剛才那戴鬥笠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駕著小舟繞到他們身後,並且用那小舟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們的烏篷船。
秦月臉色一變,心知不妙,急忙後退,站穩身形。隻見人影一晃,後麵小舟上的黑衣人已躍到她的船上,擋在她跟前。秦月感覺到一股殺氣像刀鋒一樣襲來,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盯著他顫聲道:“你、你是葉封侯?”
黑衣人摘下鬥笠,鬥笠下的一張臉卻仍用一塊黑巾蒙著,隻露出兩隻寒光湛然的眼睛在外麵,桀桀怪笑道:“蘇碧娥,算你還有點兒見識,在下正是‘一劍封喉’葉封侯。昨天晚上有人救你,害得在下殺你的計劃功虧一簣,不知你今天的運氣是否還有那麽好。”嗆啷一聲,拔出劍來,眼露殺機,向她逼近。
那船夫水性甚好,落水之後撲騰幾下,正要遊上船來,驀地瞧見葉封侯手中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直嚇得渾身一哆嗦,哪裏還敢上船,掉頭就朝不遠處的岸邊遊去。
秦月看著葉封侯,故意裝出一副戰戰兢兢膽小害怕的模樣,一麵往後退去,一麵把手伸到背後,悄悄握住了藏在衣服中的劍柄,心裏卻在猶豫著,不知到底要不要跟他動手。
如果現在就跟他動手,以自己的武功想要脫身並不難,但如此一來,自己的身份馬上就會暴露,自己的計劃也馬上便會被人識破。而此時天色尚早,母親定然還在去往青陽城的路上,一旦被佟子昂這個狗官驚覺,那母親立時便會有性命之憂,自己想要為父親為秦家伸冤報仇,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但是如果不動手,如果不顯露自己的武功,麵對葉封侯咄咄逼人的氣焰,自己豈不隻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出手,還是不出手?她在心裏猶豫著,手心裏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就在這時,寒光一閃,葉封侯的青鋼劍已化作一道白虹,直指她胸口。
心念電轉,劍勢如虹。稍一遲疑,隻聽撲哧一聲,青鋼劍已經刺中她胸口。
秦月一聲慘呼,順勢向後一倒,身子落入湖中,急速往下沉去。一股濃濃的鮮血立即從水底翻湧上來。
葉封侯立在船邊,執劍守候半晌,不見她冒出頭來,這才相信她確已斃命江中,沉屍水底。
蘇碧娥化裝成一個鄉下老婆婆,乘馬車趕到鬱孤台時,已經過了中午時分。
按照事先秦月擬定的計劃,她在鬱孤台下了馬車,將車夫打發走後,再轉到另一條街上,重新雇了一輛馬車,趕往青陽。
從鬱孤台到青陽城,隻有不到二十裏的路程,馬車走得很快,半個時辰便進城了。
蘇碧娥讓馬車在章水河邊一條僻靜無人的小街上停下,下車之後,她又繞道來到慈雲塔。秦家便住在慈雲塔下,偌大的一所房子,昔日總能不時聽到秦明秦月兄妹倆清脆的笑聲,可此時卻大門緊閉,寂靜無聲,房前屋後雜蕪叢生,格外淒涼。她在心底深深歎息一聲,傷感之餘,同時也堅定了為夫伸冤救出兒子,重建家園,以慰丈夫在天之靈的決心。
擦去眼角的淚花,她離開慈雲塔後一路向南,來到了梅家坑。
在梅家坑的東麵,有一條三裏多長的小路,可以通往她娘家蘇家大宅的後門口。
她怕佟子昂在城中設有耳目,不敢從前門去見自己的哥哥蘇碧城。
好在她熟悉路徑,便決定從後門悄悄進去。
走到小路盡頭,蘇家大宅的後門虛掩著,蘇碧娥輕輕推開木門,看見門後的花園裏有一個穿青衣的老仆人正在澆花弄草。她認得這位老仆人叫樹根,蘇家上下都稱他為樹根叔,是她父親離京時帶回來的花匠,已經在她家侍弄了十幾年的花草了。
她站在門口,輕輕叫了一聲:“大叔。”
樹根叔年紀雖大,耳朵卻不背,聞聲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鋤頭,走過來問:“老姐姐,你有啥事?”
一開始蘇碧娥擔心他會認出自己,所以一直低著頭,這時聽見他稱呼自己為“老姐姐”,才知道他真把自己當成一個鄉下老太婆了,心中暗自好笑,嘴裏卻道:“老哥哥,我是府上的一位遠房親戚,想見一見府上蘇碧城蘇相公,煩請引個路。”
樹根叔上下打量她一眼,詫異道:“既是敝府親戚,為何不走前門?”
蘇碧娥一時答不上來,隻得撒了個謊道:“府上大門門檻太高,看門的管事一見咱這一副鄉下人打扮,以為是個要飯的,還未上台階就被轟走了。老哥哥一看就是個麵慈心善的人,請你帶我去見見蘇相公吧。”
樹根叔嗬嗬一笑,道:“這幫嫌貧愛富的兔崽子,看我不告訴蘇相公收拾他們。老姐姐,你想見蘇相公,就跟我走吧,蘇相公這會兒隻怕正在書房裏用功呢。”
蘇碧娥急忙道了謝,跨進門來,跟在樹根叔後麵,穿過花園,繞過一排下人們居住的房子,走過一道回廊,來到前庭,又拐了幾道彎,終於來到書房門口。
樹根叔緊走兩步,進去稟報一聲,回頭把門打開一半,讓蘇碧娥走進去。
書房裏靠窗的方向坐著一個人,四十來歲年紀,穿著一件質地講究的淡藍色長衫,皮膚白皙,顯然是平時注意保養的結果,麵容清臒,極有風骨,眼角眉梢透出一種濃濃的書卷氣質。
蘇碧娥一眼便認出這正是她三年未曾相見的親哥哥蘇碧城,心情激**之下,忽地搶上兩步,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蘇碧城大吃一驚,急忙站起身,退後一步,看著她問:“您是……”
蘇碧娥看見樹根叔站在門口,不便明言,欲言又止,隻捋起左手衣袖,抬起手腕在兄長眼前一晃。她的手腕上戴著一隻玉鐲,正是她成親時哥哥嫂嫂送給她的結婚禮物。
蘇碧城一見之下,宛如大白天看見了鬼魅一般,不但臉色大變,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睜大眼睛瞪著她道:“啊?你、你是……”
蘇碧娥生怕他說漏了嘴,急忙用示意的眼神瞟了瞟站在門口的老仆人樹根。
蘇碧城急忙揮手把這位老花匠支走了,然後關上門,盯著她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蘇碧娥急忙取下臉上的裝飾,把背也挺直了,露出本來麵目,叫道:“哥,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妹妹碧娥呀。”
“碧、碧娥?”蘇碧城嚇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連話也說不大轉了,“你、你不是已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蘇碧娥道:“我當然是人。”知他一時難以接受,便坐下來將三年前自己情迷心竅跟著周寒山一起離家私奔的經過,向他細細述說了一遍。
蘇碧城聽了,睜大眼睛吃驚地問:“你、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沒死?你、你真是我妹子碧娥?”
蘇碧娥認真地點點頭,道:“我說的全是真話,哥,真的是你的親妹子碧娥回來了。”
“真、真的是碧娥回來了?!”蘇碧城終於有些相信,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著她,眼圈一陣發紅,向她招招手道,“好妹子,三年沒見麵了,快過來讓哥好好瞧瞧。”
蘇碧娥一聽他終於相認,心中一陣激動,自己的眼圈也紅了,急忙走到他麵前,叫了一聲:“哥。”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
誰知這一聲“哥”剛剛叫出口,蘇碧城忽地抬起手臂,叭的一記耳光,重重打在她臉上。她被打得一愣,捂著火辣辣的臉道:“哥,你、你為什麽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