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易之玄正在卦攤前忙著,忽見那麻臉漢子滿身是血,踉蹌而來,跑到他麵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叫:“神算!神算!”
原來這麻臉漢子離開卦攤後不久,就在長安街上碰見了自己的一個大仇人。仇人本沒瞧見他,兩人擦肩而過,本來相安無事。但這麻臉漢子一心想要報仇,於是跟蹤仇人來到城外,本想出其不意拔出長劍將對方刺死。孰料仇人近來武功精進不少,他一劍刺空,遭到對方反擊,抵擋不住,結果報仇不成,自己反受重傷,差點兒連命也丟了。
事情經過,竟與易之玄所言分毫不差。
麻臉漢子幾乎將易之玄視若天神,一把拽住他的手說:“易先生,您真不愧是帝京神算。請您跟我走一趟,我們家主人想見見您。”
易之玄心中一驚:“莫非你也是禁城護衛軍?你們家主人,就是當今皇上?”
麻臉漢子笑著搖頭說:“非也,在下不是禁城護衛軍,我家主人更不是皇上。我家主人仰慕先生日久,本是叫在下來相請先生的,隻因在下一時糊塗,有眼不識泰山,不信先生真有傳說中的那麽神奇靈驗,所以忍不住占了一卦,想試一試先生是否真能一卦定乾坤。想不到先生真是斷事如神,倒叫在下開了一回眼界。失禮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易之玄一聽對方並不是禁城護衛軍,他家主人也不是皇上,這才鬆口氣,忙道:“好說好說。隻是先生傷得不輕,行動多有不便,怎麽能帶易某去見貴主人呢?”
麻臉漢子說:“這個無妨,在下早有準備。”
回頭招一招手,就見鬧市街頭忽然鑽出兩頂八抬大轎,直奔上定安橋。
麻臉漢子讓易之玄上了後麵的轎子,自己則乘另一乘轎子在前引路。兩乘轎子掉轉頭,直往朝天口行去。
轎子剛進皇城,易之玄就聽得外麵傳來“啞——啞——”兩聲烏鴉的叫聲。他把頭探出轎窗外一瞧,隻見頭頂正盤旋著兩隻黑漆漆的烏鴉。他心中陡然一驚:烏鴉盤旋不去,可不是什麽吉兆啊!難道我此行有凶險?但此刻轎子在大街上走得飛快,假如對方真有不測之心,現在想要下轎也已來不及了。事已至此,也隻好既來之則安之了。他把身子向後一靠,幹脆閉目養神起來。
轎子在皇城裏行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轉了好幾個彎,最後又上了一道長長的台階。待到轎子停下,易之玄被請下轎時,才發現轎子竟然直接抬進了一間闊大的院子。
麻臉漢子十分客氣地把易之玄請進了一間大廳。
易之玄抬頭一看,隻見大廳中間坐著一位老者,身著深青色便袍,劍眉虎目,不怒自威。易之玄心頭一跳,總覺得這老者似乎有些眼熟,卻一時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
麻臉漢子走上前去,朝這老者耳語了幾句。老者抬起眼皮,瞧了易之玄一眼,問:“你就是帝京神算易之玄?”
易之玄說:“正是區區。不知您是……”
老者哈哈一笑,說:“你不知道老夫是誰?既然易先生斷事如神,那就請測一測老夫的身份,如何?”
易之玄說:“好,請寫一字。”
老者讓一名隨從到外麵花圃中折了一根枯枝,自己拿在手中,想也不想,就在地上劃了個“一”字。
易之玄大吃一驚:“土上加一橫,是個‘王’字,莫非您是……”他忽然記起,自己以前參加會試時,曾見此人巡視過考場。這才想起,原來這人竟是當朝重臣六王爺。急忙撲通一聲跪下:“草民易之玄拜見六王爺。”
那老者神情一變,好像被雷電擊中,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盯著易之玄瞧了半晌,忽然仰天打個哈哈,說:“帝京神算,果然名不虛傳。幸好本王比禁城護衛軍那幫人先請到你,要不然你被他們先請去,三枚銅錢往地上一撒,本王所有的秘密就都要被你這張鐵嘴預測出來了。”
“禁城護衛軍?你的秘密?”易之玄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兩名禁城護衛軍僉事找他給皇上預測刺客的事,陡然明白過來,“原來那個要行刺皇上的人,就是你?”
“哈哈,不錯,正是本王。皇上昏庸無能,這半壁江山早就該換換主人了。本王計劃趁皇上西巡之機,派殺手在中途刺殺他。本王早已聯絡好朝中一幫心腹大臣,隻要昏君一死,本王就可以在帝京裏奪位稱帝。雖然有禁城護衛軍密探探得一鱗半爪的消息,但幸虧本王發現得早,派人將他殺了。禁城護衛軍的人雖然知道有人要刺殺皇上,卻不知道具體詳情,那也是白搭。誰知禁城護衛軍那幫廢物,無計可施之下,居然去請你這位帝京神算來預測是誰要殺皇上,還有刺客動手的具體地點和時間。好在你當時並沒有答應他們。本王耳目遍布全城,他們去找你的事,當然瞞不過本王耳目。本王收到這個消息,便立即叫人將你請來。本王要親自考一考你,如果你算得不準,隻不過是浪得虛名之輩,本王便無後顧之憂,你也可能還有一線生機。但現在你測算本王身份,居然一語中的,足以證明你確有非凡之本領,如果你被禁城護衛軍的人請去,本王在你麵前,豈還有半點兒秘密可言?”
六王爺說到此處,眼中殺機一閃,大喝道:“左右,還不將這妖言惑眾的家夥給我推出去斬了,更待何時?”話音未落,早有兩名身形魁梧的刀斧手從左右兩邊跳出來,一把架起易之玄,就要往門外拖去。便在這時,忽聽院子外邊傳來一陣震天的喊殺之聲,緊接著,隻聽“嗖嗖”聲響,數十枝狼牙箭像下雨一般,從門外射入大廳,那兩名刀斧手、六王爺的幾名貼身護衛和那個麻臉漢子,都紛紛中箭倒地。就連六王爺也中了一箭。
那箭是被強弓射出,威力極大。這一箭竟將六王爺的肩膀貫穿,將他活生生釘在座椅上,竟再也站不起來。
易之玄大吃一驚,回頭一看,隻見有三個人不知何時進了院子,正往大廳走來。走在後麵的兩個人,一高一矮,正是昨天找過他的禁城護衛軍僉事。
前麵領頭一人,年約五旬,麵容清臒,目光如電,乍一看,十分眼熟。
待三人走進屋裏,易之玄終於認了出來,前麵那位五旬老者,可不就是傳他《有字天經》的師父嗎?心中又驚又喜,大步上前,拜倒在那老者跟前:“師父,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老者身後的矮個子上前一腳,將他踹出好遠:“臭小子,你睜大眼睛瞧清楚,誰是你師父了?這位是咱們禁城護衛軍指揮使陸炳陸大人。”
那老者卻瞧著易之玄哈哈一笑:“好徒兒,多謝你還記得我這個師父。”
易之玄一呆:“師父……陸、陸大人?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陸炳負手笑道:“還是讓老夫來揭開這個謎底吧。兩個多月前,我們禁城護衛軍就接到密報,說帝京裏有人要在皇上西巡途中行刺皇上,但當我們想獲得更進一步的消息時,那名密探卻已經遭了毒手。事後我們多方偵查,也沒找到更多線索。眼見皇上西巡日期日漸臨近,而我們還沒有掌握任何跟刺客刺殺行動有關的線索,老夫心急如焚,不要說皇上中途被人刺殺,就是受到任何一點驚嚇,都是要老夫全家掉腦袋的事啊!有一天,我路過定安橋,瞧見定安橋上擺滿了算命的卦攤,我當時就想,要是有個神仙,占一卦就能預測出是誰要刺殺皇上,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動手,那就好了。假如真有這樣一位神算子,我們禁城護衛軍一定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請到他。接著我又想,假如真有這樣的奇人異士,固然我們禁城護衛軍要找他,刺客那邊的人,也不會放過他吧?因為刺客也擔心自己的身份和行動計劃被人預測到啊!於是順著這個思路,老夫靈機一動,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
易之玄問:“什麽主意?”
陸炳瞧了他一眼,卻不理會他,自顧自地說下去:“當初我之所以選擇你來實施自己的計劃,倒不是因為你聰明,而是因為你呆。定安橋上的算命先生個個能言善辯老奸巨猾,隻有你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隻有你這樣的書呆子,才好騙啊!我選中你之後,就將自己的頭發胡子全部染白,扮作一個鶴發雞皮仙風道骨的遊方術士,先是預測你當天有血光之災,然後再買通一個因你胡亂算命而賠了錢的漢子拿刀去殺你。最後再以高人的身份出現在你麵前,收你為徒,傳你《有字天經》。老夫一身武藝,輕功卓絕,要在你麵前做到來無影去無蹤,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你重新出山擺攤算卦,給人算命,之所以言出必準,卦出必靈,那都是因為有咱們禁城護衛軍的人在配合你啊!你說那個病人在什麽時辰得救,咱們就請宮裏最好的太醫扮作江湖遊醫去給人家治病;你說人家丟失的孩子什麽時辰回家,我就派出上千名探子四處打探尋找孩子的下落,然後再按你預測的那樣給人家送回去;你說泰豐錢莊的少掌櫃會遇上江洋大盜,咱們就扮作江洋大盜去劫殺他;你說誰當日之內,他不傷人,與己無害,若想傷人,必先傷己,咱們就立即把他在帝京附近的仇家找來。還有,那本《有字天經》‘測字篇’中說,‘帛’是‘皇’頭‘帝’尾,所以我派去的人就寫了個‘帛’字叫你測……總之你算什麽卦,說什麽話,都有扮作擺地攤小販的禁城護衛軍潛伏在你身邊,及時傳遞給我們。然後我們再發動整個禁城護衛軍甚至刑部的力量,全力配合你,竭力將你塑造成一個卦無不靈言無不準的帝京神算……”
易之玄臉色一黯,神情沮喪地說:“原來如此,並非我有神算之能,而是我每說一句話,每占一次卦,都有你們傾朝廷之力去配合實現。難怪您當初隻準我每天給十個人算命,就是怕我每天給人算命太多,你們疲於奔命,應付不過來吧?”
陸炳說:“是的。當你神算之名譽滿全城之後,我就讓禁城護衛軍兩名僉事去找你,為有人要刺殺皇上的事請你算卦,還故意讓他們露出腰牌,讓旁人知道禁城護衛軍的人去找過你。當然,我事先告誡過你,叫你不要為官府的人服務,我相信你是會遵守的。”
易之玄漸漸明白過來:“你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潛伏在帝京裏的刺客知道禁城護衛軍找過我,讓我引起他們的重視,是不是?”
陸炳點點頭,接著說:“接下來的事,就完全按照我預先設想的方向發展了。刺客懼於你帝京神算的威名,怕你真的能幫助禁城護衛軍預測出他的秘密,所以他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立即將你找去,試一試看你是否真的能算得準確。如果你算得不準,對他們沒有什麽威脅,可能還有一線生機。但如果你算得準,為了不讓你日後為禁城護衛軍所用,他們絕不可能讓你活著離開……當然,最後這一次你算得準不準,對咱們禁城護衛軍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已經一路跟蹤你,找到了我們要找的人。”
易之玄問:“找我算命的人那麽多,你們憑什麽認定今天這個麻臉漢子帶我去見的人,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呢?”
陸炳搖搖頭說:“你錯了,不單隻今天這個麻臉漢子,其實每一個到你卦攤前,找你算命的人,都在我們禁城護衛軍的嚴密監視之下,隻是你不知道罷了。尤其是那些請你上門問卦的人,更是我們重點懷疑的對象。你去過泰豐錢莊之後,又被請到好幾戶人家給別人算命,我們全都跟蹤去了,可惜那些都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今天早上,當這位腰懸長劍的麻臉漢子一出現,我們就發現他武功不弱,形跡可疑,及至後來,他叫出兩乘早已準備好的豪華大轎將你接進皇城,我們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所以才一路跟蹤而來。”
六王爺忍痛開口道:“這不可能,本王早已防範他們被人跟蹤,所以派去接易之玄的人,包括轎夫在內,都是武功高強為人機警之人,他們的嗅覺比狗還靈敏,絕不可能輕易被人跟蹤。”
陸炳瞧了他一眼,說:“這一點我早已料到了,所以我們根本沒有跟在你派去的人的屁股後頭,而是放了兩隻經過特殊訓練的烏鴉上天,讓它們在天上監視易之玄一行的行蹤。他們走到哪裏,烏鴉就飛到哪裏。所以咱們根本不用跟蹤你的人,隻要照著烏鴉所指明的路線,就可以找到這裏。”
六王爺氣得臉色發白,高聲叫囂道:“姓陸的,你別高興得太早,本王府內高手如雲,就憑你禁城護衛軍的幾個人,就想到本王府上放肆,那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六王爺了。來人,快來人……”
陸炳微微一笑,說:“王爺,您就別浪費力氣了,我也知道你這裏藏龍臥虎,光憑我們禁城護衛軍隻怕一時不易將你製住,所以我臨出發之前,拿著皇上的手諭借調了三千虎賁軍過來。你也知道,虎賁軍可是帝京裏最神勇的軍隊。三千虎賁軍早已殺進王府,估計現在你那一幫爪牙,也沒有幾個活口了。您就洗幹淨脖子,等著受死吧。來人,將這圖謀造反,大逆不道之輩給我押下去!”幾名禁城護衛軍拘捕手快步闖入,一擁而上,將六王爺捆了個嚴嚴實實。
陸炳瞧了易之玄一眼,輕輕搖一搖頭,轉身欲走,卻被易之玄叫住:“師……陸大人,那您傳我的那本《有字天經》……”
陸炳說:“那也不是什麽神書,隻不過是我找到的一本劉伯溫的遺著,此書尚未外傳,所以讀過的人不多。”
易之玄呆了一下,不甘心地問:“難道我卜卦斷事,真的沒有一次準的?”
陸炳哈哈一笑,說:“這世上的事,如果算命先生真能算得準,那還要我們禁城護衛軍這些人幹什麽,有人犯了事,請算命先生算一算,不就抓到罪犯了?告訴你,你唯一一次算準的,就是預測六王爺的身份。”
易之玄聽了,神情黯然。他知道他之所以能測準六王爺的身份,是因為自己曾經見過這位六王爺,開口預測之前,已隱約知道了他的王爺身份。
不久之後,皇上順利西巡,六王爺則被滿門抄斬。
而易之玄呢,經過這件事,感覺像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後,心灰意冷,從此金盆洗手,不再給人算卦斷事,而是拿著以前擺卦攤賺的錢,隱居在家,靜心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