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栓一聽這一尺餘長的短銃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禁大喜,但細數瘸三剛才的話,不由疑惑道:“瘸三叔,你說這短銃有七種玄機,可您剛才才說了六種,那第七種機巧又是什麽呢?”

瘸三搖頭道:“有了這六種玄機,已足夠你報仇之用了,這第七種玄機嘛,想必你也用不上,也就沒有必要告訴你了。”

齊小栓滿心歡喜,也不多問,拿了七巧神槍道:“瘸三叔,有了這柄神槍,何愁大仇不能得報?我這就去武昌城,找杜飛虎那廝算賬去。”

瘸三道:“我知道你的心早已飛到武昌去了。既然槍已造好,我也不多留你。這裏有一袋火藥和鐵子,足夠你報仇之用了。你要萬事小心,速去速回。神器在手,終是不祥之物,一旦報得大仇,立即回來把槍銷毀,以免惹出事端引火燒身。”

齊小栓興奮地道:“您放心,我記下了。”

他收拾了兩件單衣,把七巧神槍貼身藏好,拜別瘸三,北上而去。

自此之後,瘸三每天傍晚鐵鋪打烊之後都要去望江樓茶館,泡上一杯清茶,閑坐一會。因為到望江樓喝茶打尖的多是南來北往的旅客,在那裏可以打聽到許多消息。

他在茶館裏等候了一個多月,並未聽到武昌城裏有什麽大事發生,心中漸漸生出疑惑,難道小栓半路上出事了?抑或還未動手,便已被人捉住?

又耐著性子等了十來天,終於有消息傳來,說近日武昌城裏發生了一樁大案,綠營軍守備杜飛虎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被人射殺在臥室裏,同遭毒手的還有杜飛虎妻子兒女家人等共計十七人。

瘸三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臉色發白,手中端著的茶杯叮當一聲掉在地上打得粉碎。

十七人,再加上杜飛虎,一共是十八條人命,齊小栓居然一口氣殺了杜飛虎全家十八口。

這、這也未免太過血腥了吧?

又向別人打聽凶手下落,對方說凶手尚無著落,提刑按察使司正在下文通緝凶犯。

瘸三這才略略放心。但想到齊小栓拿著他製造的七巧神槍一口氣射殺了十八個人,除了杜飛虎,其他的全是無辜枉死,心頭頓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心想待小栓回來,趕緊將七巧神槍毀了,以免再沾血腥。而且小栓殺性太濃,得好好管教一番,要不然走上歧路,就太對不住恩公一片托孤之情了。

又等了一個多月,並不見齊小栓回來。以為他被官兵抓住了,再去望江樓一打聽,沒有呀,省城官差偵騎四出,還在到處找他呢。

那他到底去了哪裏呢?瘸三隱隱有些擔憂起來。

過不多久,又有消息傳來,說兩湖一帶的江湖上最近出現了一名獨腳大盜,此人手持一柄短槍,槍法精準,打家劫舍,黑白通吃,殺人就如割草一樣。

而且他的槍膛裏並不裝鐵子,而是使用放入草烏砒霜水中浸泡過的鉛彈。發射後,鉛化如汞,人馬中之即斃。有時就算未射中要害,數日之後,中彈處必腐爛發臭,全身烏黑,毒發身亡。手段之殘忍,氣焰之囂張,一時無兩。

官府捕快、江湖黑白兩道的高手多次與其對陣,皆被其神槍射敗。江湖中人都說,解鈴還需係鈴人,要想挫敗此人,必得先找到給他造槍的匠人,再造一把更快更精準的神槍,才能與之抗衡。

瘸三還未聽完,一口氣喘不過來,人就直挺挺向後倒去。

瘸三病倒了。

街坊鄰居們都提了雞蛋水果來看望他,卻見一夜之間,他的頭發全都白了。

瘸三在**躺了半個多月,在鄰居們的照料下,病情漸漸好轉,但精神卻大不如前,背也駝了,眼也昏了,拖著一條瘸腿行動起來更顯吃力了。

鐵匠鋪重新開門接活之後,以前一天能打三把鋤頭,現在起早貪黑,一天也隻能打造一把。

雖是如此,鐵匠鋪裏的生意依舊紅火。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小城裏打聽鐵匠瘸三的人漸漸多起來。

街坊們見這些人操著外地口音,言行詭異,怕給瘸三帶來麻煩,往往胡亂指點一番,把這些人都糊弄到別處去了。

很快到了深秋時節,天地玄黃,一片蒼涼景象。

這一日,瘸三眼睛跳過不停,總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也沒什麽心情幹活,早早地就關了鐵匠鋪,回到裏屋生火做飯。

誰知剛剛推開那扇連接著鐵鋪與裏屋的小木門,就忽然發現自己房裏不知何時已經進來了一個人,正站在陰暗的角落裏,拿著一柄黑幽幽的短槍對著他。

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他親手打造的畢生得意之作七巧神槍,而那個拿槍指著他的人,正是齊小栓。

瘸三看見齊小栓,一點也不顯吃驚,一抬屁股,就在門邊一把高凳上坐了下來,掏出廢紙煙葉,卷了一根葉子煙,猛地一抽,嗆得一陣咳嗽,說:“是小栓哪,我早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數月不見,齊小栓的身體已略微顯得有些發福。

他眉毛一抬,問:“你早就知道?”

瘸三吧嗒了一口葉子煙,道:“你手段太辣,作惡太多,人神共憤,江湖黑白兩道聯手,欲鏟除你而後快。他們都想找到我再造一把比七巧神槍更快更好的槍來對付你。為了不讓他們的計劃得逞,你必須趕在他們之前殺了我。”

齊小栓哈哈一笑道:“老家夥,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嘛。老子殺了杜飛虎全家為父母報仇雪恨之後,心裏想這麽好的七巧神槍,就這麽拿回去讓你砸了毀了,實在是暴殄天物。物盡其用,與其讓你毀了這神物,還不如讓我拿著它發點小財再說。結果這番一闖**,竟讓我在江湖上出盡風頭,闖出了個大大的名頭。你知道現在江湖中人都叫我什麽嗎?叫我冷麵槍神。如果你再給別人造一把七巧神槍出來,那我這個槍神就當不成了。為了保住自己的名頭,所以不得不忍痛殺你。”

瘸三抽完最後一口葉子煙,將煙屁股丟到地上,平靜地道:“我這條命當初就是你爹救下的,現在由他那不爭氣的兒子收回去,那也是應該的。”

齊小栓道:“你明白就好。看在我總算叫過你幾聲叔叔的分上,我也不能做得太過絕情。臨死之前,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就趁早說出來吧。能滿足你的,我這個當侄兒的一定盡量滿足。”

瘸三道:“我都這一大把年紀,半截入土的人了,也沒啥未了的心願。今日能死在自己親手打造的神槍之下,亦無所遺憾。隻是臨死之前,我想最後再細看這七巧神槍一眼,再摸一摸它,畢竟這是我一生中最傾心的得意之作。”

齊小栓道:“好,我答應你。”上前幾步,把槍口抵住他胸口,手指扣住扳機,說,“你好好看吧,不過你若敢耍什麽花招,我指頭輕輕一扣,這一槍就可以把你胸口打得稀爛。”

瘸三低下頭來,看著緊緊抵住自己胸口的短槍,目光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他伸出一隻手,顫抖著輕輕撫摸著短槍,從槍筒一直到槍托,都用手掌摩挲了一遍。

到最後,他雙目一閉,眼角間竟滲出兩顆渾濁老淚來。

齊小栓等得不耐煩了,喝道:“老家夥,你摸夠了沒有?”

瘸三收回手來,眼開眼睛瞧了他一眼,再瞧瞧他手裏的短槍,神情漸漸平靜下來。背負雙手,轉過身去,道:“你開槍吧。”

齊小栓臉上露出猙獰笑意,平端短銃,將槍口對準他背心,眼中殺機一閃,右手食指猛地扣動扳機。

“轟”的一聲巨響。

齊小栓隻覺渾身一震,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低頭看時,自己胸口已被火藥鉛彈連燒帶炸,擊得稀爛。

他幾乎驚呆,看著手裏的七巧神槍,道:“這、這是怎麽回事?子彈怎麽會倒射回來?”

瘸三悲聲道:“知道這把槍,為什麽叫做七巧神槍嗎?”

齊小栓忽然明白過來,退後一步,痛苦地道:“難道這就是這柄七巧神槍的第七種玄機?”

瘸三背對著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咣當”一聲,七巧神槍掉落在地。

齊小栓睜大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極不甘心地向後倒去……

突然傳出的槍聲,似乎向潛伏在衣鋪街的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們證實了什麽。

三日之後,一高一矮的兩個外地人來到了瘸三鐵匠鋪門前。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身上穿的是軍官服飾,口袋裏還揣著吏部任命曾三錘為金陵製造局總監造的公文。

但當他們步入鐵匠鋪時,看到的卻隻是一間空空的屋子,和一把砸碎了的短銃……

這是《青陽縣誌》記載的一個真實故事。

我讀完這個故事,不但覺得情節一波三折,精彩好看,而且還留下一個深深的懸念:齊小栓為什麽會死在自己槍下?這把七巧神槍的第七種玄機到底是什麽?

我翻遍了幾種不同版本的縣誌,也沒有找到明確的答案。

後來我又把這個故事拿給範隊看了,向他請教,這位神探對這樁來自故紙堆的懸案,也一時無解。

不久前,我們市公安局跟市博物館聯合搞了一次展覽,我遇見了市博物館館長老蔡,閑談中忽然想起這個故事,就講給他聽,向他求教。

老蔡說:“巧了,你說的這個瘸三,我還真聽說過。齊小栓死後,瘸三其實並沒有離開青陽,隻是隱居在青陽山下一個偏僻的小村裏,這場風波過去後,他還在鄉下收了一個徒弟。後來這個徒弟也成了當地有名的鐵匠,一直活到建國後才壽終正寢。這個徒弟死後,其後人還捐了一些文物給咱們博物館,我記得其中就有一張七巧神槍的設計圖紙。”

老蔡把我帶到博物館館藏區,讓我看了那份圖紙。從字麵上看,確實是“七巧神槍”的設計圖紙,但因為年代久遠,上麵的線條和字跡都已經很模糊,我完全看不出頭緒來。

經過老蔡的特別批準,我用相機把圖紙拍下來,放到網上,向網友請教。

高手在民間。後來有一個網友跟帖告訴我說,從這張圖紙來看,在槍托裏隱藏著一個倒置機關,隻要啟動這個機關,短槍裏所有的裝置便會倒轉,子彈亦會從槍柄中倒射回來。

也就是說瘸三在最後觸摸這把七巧神槍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啟動了這個機關,所以齊小栓才會被倒射的子彈擊中,最終死在自己槍下。

我看到這個回帖,覺得太過離奇,心中一直將信將疑,不知道是否還有更準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