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丈夫親手為自己準備的早餐,梅梅抱著手提電腦坐到陽台上,準備動手寫一篇早已構思好的小說。
打開文檔,剛敲了一個標題上去,就聽見“吱嘎”一聲輕響,與自己家僅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的對麵別墅樓,二樓陽台上的門忽然打開,走出來一位中年婦女。
那女人看見她,竟主動跟她打招呼:“吳太太,您好!”
梅梅愣了一下,想不到對方竟然認識自己,而自己卻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不由略顯尷尬地笑了笑,朝她點點頭,算是回應。
那女人身形瘦削,穿著一件藍色格子布舊襯衣,兩隻衣袖高高挽起,頭發顯得有些淩亂,不像是那棟別墅的女主人,應該是個傭人吧。梅梅這樣想著,目光落到了她那張顴骨高聳的瓦刀臉上,不覺一怔,這張臉竟有幾分熟悉,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她皺起眉頭想了想,忽然渾身一震,是的,這張瓦刀臉,確實曾在西郊工業區的公園裏見過。
梅梅能擁有今天的一切,能過上今天這樣的生活,最應該感謝的人,不是她丈夫吳子歌,而是她的一位老鄉。
這位老鄉名叫根生,是她鄉下老家的鄰居。
根生比她大一歲,長得十分壯實,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充當她的保護傘。如果有誰欺侮了梅梅,根生總會不顧一切地替她出頭。
村裏人都笑話他倆,說他倆是從小就定下了娃娃親的。
稍大之後,兩人又一塊兒上學念書,隻可惜根生成績不好,初中沒念完就輟學了。而梅梅雖然成績優異,卻也隻堅持念完高中,並未能如願走進大學校園。
根生對梅梅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
當她沒錢上大學,準備到省城打工時,他毅然拋下了家裏的三畝六分地,陪著她到省城找工作;
當她想邊打工邊自學時,他立即拿出自己剛領的工資到夜大給她報了名;
當她嫌工廠宿舍太吵影響自己寫作時,根生又立即在外麵租好房子讓她一個人住;
當她苦苦寫作數年,卻沒有一篇稿件發表,幾乎就要放棄寫作時,他卻抱著她的手稿,一往無前地闖進了《新時代文學》主編吳子歌的辦公室……
根生對自己的感情,梅梅當然明白。
她曾拉著他的手說根生哥,其實你用不著對我這麽好。我已經窮怕了,是絕不會跟你回去再過那種苦日子的。
根生卻憨憨地對她笑著說梅梅,你想錯了。我喜歡你,打從小時候起,就喜歡你,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結婚。像你這麽有出息的女孩,怎麽可能跟我這樣沒出息的打工仔過一輩子呢?隻要能看著你留在城裏,找到一個疼你愛你的好男人,過上城裏人一樣的幸福生活,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當得知梅梅喜歡上了吳子歌,成了他的情人之後,根生很高興地祝福她說吳主編是個好人,他一定不會委屈你的,他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的。梅梅,你的苦日子快熬到頭了!
聽了他的話,梅梅在感謝感激之餘,心裏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盡管她感覺得到吳子歌是真心愛自己的,但是他們之間,卻還橫亙著他的妻子方筠。
雖然吳子歌曾向她許諾說妻子方筠自從車禍之後,身體每況愈下,估計已拖延不了多少時間。隻要妻子一離開人世,他就立即和她去民政局辦結婚登記,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
可是一轉眼,她跟吳子歌已遮遮掩掩在一起兩年多時間了,而方筠在小保姆的細心照顧下,仍然十分頑強的活著,屬於梅梅的那一份幸福,始終沒有到來。
在這之後不久的一天傍晚,心情鬱悶的梅梅下班後到公司附近的一個酒吧喝了幾杯啤酒,然後就給根生打電話。
根生因為文憑低,找不到好工作,一直在西郊工業區一家貨運公司做搬運工。
梅梅在電話裏說根生哥,你在哪裏?我現在想見見你。
根生說我正上班呢,要不你到咱們工業區中心公園等一下我。我七點半就下班。
於是梅梅就打車去了西郊工業區的中心公園。
晚上七點半,根生下班後氣喘籲籲趕過來。
梅梅一見他,就一頭撲進他懷裏,一邊嚶嚶啜泣,一邊說:“根生哥,我不想在城裏待了……你、你帶我回老家去吧……”
根生吃了一驚,忙問:“梅梅,怎麽了?是不是吳子歌他欺侮你了?”
“他沒欺侮我……隻是我覺得,我跟他……這樣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他不是說了,等他那個半身不遂的老婆一死,就跟你結婚麽?”
“他是這樣說過,可是她老婆……唉……”一聲歎息,無限悲涼。
根生從她這一聲歎息裏,似乎明白了什麽,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咬咬牙,拍拍她的背說:“梅梅,別哭了,隻要那位吳主編是真心喜歡你,其他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又拉著她的手,溫言安慰一陣,梅梅才漸漸止住哭聲。
月亮漸漸鑽出雲層,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梅梅擦幹眼淚,起身正要離去,卻忽然發現石凳後邊站著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婦女,手裏提著一隻蛇皮袋,正死死地盯著她手裏的一隻空礦泉水瓶子。
這婦女與梅梅他們相距甚近,顯然梅梅剛才與根生說的話,都讓她聽了去。
梅梅不由一驚,但見那女人一臉木然,並無半點表情,顯然隻是一個普通的撿礦泉水瓶的女人,便也沒往心裏去。
一個星期後,小保姆推著方筠去逛公園。
當走到一處下坡路時,小保姆忽然看見路邊不遠處的草叢裏有一張百元大鈔被風吹得揚了起來。
她心頭一喜,急忙將手推輪椅刹住,跑進草叢去追那張被風刮起的百元大鈔。
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將那張百元鈔票抓到手時,一回頭,卻發現方筠的輪椅刹車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失靈了。
輪椅快速地朝斜坡下衝去,隻聽砰的一聲響,正好被斜坡下公路上一輛疾馳而過的大貨車迎頭撞到。
鋁合金輪椅被撞得散了架,方筠被撞得血流滿地,當場身亡。
辦完了方筠的喪事,梅梅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吳太太。
而根生卻在參加完梅梅的婚禮之後,悄然離開了這座城市,再也聯係不到他。
梅梅這才感覺到方筠的死,確實跟他有關。好在方筠車禍身亡後,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但是現在,她卻忽然發現,那天在公園裏偷聽自己與根生談話的那個瘦削女人,竟然是對麵鄰居家的女傭人。
那天在公園裏,她雖然沒有明確指使根生殺人,但話語中暗示的意味已是十分明顯,再加上根生後來咬緊牙關說的那一句“其他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即便是個傻瓜,也能聽出其中的意味了。
更要命的是,這個曾在公園撿拾礦泉水瓶補貼家用的女人,似乎也認出了她,還意味深長地向她打招呼呢。
梅梅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