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別鬧!

容華過來時,遠遠地就聽見鳳棲殿內一片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他進了殿內,環視一周,見後宮女眷幾乎都在,不由心底一沉,看來確有其事了。幾人剛要給他行禮,許是太過開心的緣故被太後阻止了,“都是自家人,又沒在朝上,哪來那麽多禮數,都坐著說話吧!”

“是,母後!”

“是,太後!”

眾人齊聲應答。

剛坐下不久,容華便察覺殿內所有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有不滿的,有幽怨的,有嬌羞的,有審視的,也有平淡的……但他仿仿佛沒看見似的,隻一味沉默著坐在那裏,巋然不動。

太後因著心情好不予計較,關愛的看了眼蘇顏紫,轉向容華道:“陛下,如今顏紫已有身孕,你總該給人一個身份吧,這樣無名無份成什麽樣子?”

容華心頭鬱卒,實提不起精神來,而且深知此事毫無回旋之地,便淡淡敷衍,“全憑母後做主!”

太後對他這副樣子雖然很是生氣,不過眼見自己的目的已達到,也就不再多言,隻平穩的說出早有的決定,“那就等秋選之後再一起封賞吧!”接著目光有意無意間在蘇顏紫身上打量,口中輕聲喃喃:“這後宮冷清許久,是該熱鬧熱鬧了,而後宮之主也該早早定下才是!”

容華一聽,眉心緊緊蹙起,剛要反駁,眼角餘光所到之處皆提醒著他還有其他人在場,思索再三,終是沒在他人麵前落了太後的麵子,暗忖著隻要自己不答應,秋選一事終會不了了之。

然而世事無常,有時候計劃的再好,也趕不上臨時的變故。隻不過此時的容華,還不甚明白這個道理。

一連幾日,整個東宮都被一股低氣壓籠罩著,禦前伺候的宮人無不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這位年輕天子而被貶去宮中偏僻之地。就連元寶也有些摸不透天威了,蘇姑娘有孕明明是一件值得舉國歡慶的大喜事,可陛下為什麽一絲歡喜也沒有呢,還整天寒著臉,看得人心裏直打顫。

午後,秋陽高掛,陣陣清風拂過,不冷不熱,舒適愜意之極。窗外的銀杏葉紛紛染上金黃之色,再被秋風掃落到地上,於冷寂中歸於塵土,等到來年才有機會重新出現在世人眼前。元寶靜靜看著,竟莫名地生出絲絲傷秋之意。

正想得入神,突然一個小太監悄聲來到他身邊低語幾句,抬頭看了看書案後的容華,斟酌一下,上前道:“陛下,錦王求見!”

容華放下手中奏折,淡淡道:“讓他進來。”對於這個皇弟,他可是了解的很,經常一消失就是大半個月,若不是有事,估計他決計不會來找自己的。

容錦進來時,書房裏的宮人瞬間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容華皺了皺眉,有片刻的晃神。

“臣弟拜見皇兄!”

直到微微嘶啞的聲音響起,容華才驚醒過來,擺擺手道:“免了,免了。”又盯著容錦從上到下仔細打量幾眼,“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隻見他一身深色錦衣,雖看著華貴,卻布滿褶皺,隱隱的還有酒味飄來,俊逸的臉上浮著蒼白之色,顯得極其憔悴,一雙清澈的眸子裏滿是血絲,明顯的好幾日不曾休息過,一頭烏絲黑澤閃亮,隻是略微有些淩亂,全身上下無不透著頹然之氣。

容華在心底暗自猜測著,麵上卻不露分毫,因為他知道,容錦若願意,自然會說,若不願,強逼也無用。

容錦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澀難看之極,“皇兄,臣弟有話要和您說。”語罷,目光微微掠過房中的其他人。

容華看向元寶,元寶會意,帶著一眾宮人慢慢退了出去,還順便給他們關上了書房門。

宮中的秋景雖不及宮外濃烈,但也不乏可取之處,瞧久了倒另有一番韻味。空中的黃葉似蝴蝶一般翩翩飛舞,煞是好看。

那扇緊閉著的房門一直到傍晚時分方才再次打開,這麽長的時間裏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麽。當容錦再次出現在眾人視野裏時,他身上的那股頹然之氣已然消失不見,整個人看上去輕鬆不少,瞬間恢複了幾分往日的飄逸灑脫。隻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怪異,喜悅有,輕鬆有,為難有,擔憂有,如負釋重有,不敢置信也有,怎一個複雜了得!

第二日早朝時,容華頒下旨意,錦王爺容錦正式入朝為政,任尚書省行走,著方懷安小心提點。旨意一下,立即引起朝中大臣的議論紛紛,誰不知道錦王爺獨喜遊山玩水,酷愛美酒珍肴,要讓他來參與政事,陛下莫不是糊塗了麽?

不過落在有些人眼裏,這一舉動就成了奪權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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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符老將軍入土為安後,符雲想便恢複了在朝中的一切職務。許是心境的轉變,現在的他相比以前多了些鋒芒,少了絲溫潤,卻更加讓人看不清,猜不透,顯得高深莫測。幾日下來,許多大臣總在暗地裏議論想念那個“笑麵虎”,他聽了,也隻是笑笑作罷。

這日,他正在府中整理從邊關各地發來的消息,吳伯突然進來遞給他一張請帖,上麵寫著明日是裴少餘的壽辰,打算在府中宴請百官等等,還附了一封親筆信。

符雲想摩挲著請帖的邊角,沉思半晌問道:“誰送的請帖?”

“是丞相府的管家。”吳伯答道。

“哦,你去回他,就說雲想明日一定準時到。”

把請帖放到一邊,他不由開始琢磨,這裴少餘在這個時候宴請百官似乎別有深意啊!就是不知道明日的宴會到底是個什麽宴?眯了眯眼,用手指輕點下顎,輕輕一笑,好像還挺有趣,有點期待了。

翌日,天氣晴朗,萬裏無雲。

符雲想依舊一襲白衣,淺淡笑意,絕代風華,舉世無雙。吳伯捧著賀禮跟在後麵,盡管他見慣了自家將軍的各種麵貌,也不由微微閃了神,隨即暗歎,也不知要怎樣的姑娘才配得上如斯人物?

遠遠地,就見丞相府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裴少餘帶著其子裴敬元站在門口滿臉笑容的迎接客人,其中大多數都是朝廷官員,也有少數的金陵商賈人士。

看到符雲想時,裴少餘明顯眼睛一亮,那毫不掩飾的高興幾乎讓符雲想有種錯覺,似乎自己是他的忘年之交。

“符將軍,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你能來真令鄙府蓬蓽生輝啊!”裴少餘拖著他略微發福的身體,邊大笑著邊說著一貫的場麵話。

符雲想一拱手,謙虛道:“丞相大人太客氣了,雲想不敢當,不敢當啊!”

裴少餘剛想再說什麽,卻被一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打斷,“丞相大人謙虛過頭了,若你這丞相府都是蓬蓽,那下官等人的府邸算什麽?寒屋嗎?”

仔細一看,正是方懷安李繼等人。

裴少餘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先是一陣哈哈大笑,接著便道:“幾位大人過獎,快快裏麵請,裏麵請。”

等到走得近了,才看清方懷安身後跟著的竟是容錦,隻見他身著便服,形容雖隨意卻不失優雅高貴,他笑盈盈的望著裴少餘,還調皮的眨了眨眼睛。裴少餘一驚,忙要下跪,惱得容錦睜大著眼幹幹瞪他,心想這人怎麽如此愚笨,竟看不來眼色,看來傳聞有誤,不可全信。

符雲想倒是不卑不亢,簡單見了禮,“王爺!”

容錦沒有應他,隻靜靜看著,目光中帶著諸多審視和研判。

符雲想隻當沒瞧見,完全不受影響,跟著一行人進到府中。

這丞相府當真寬敞堂皇,一路行來,亭台樓閣,小築水榭,無不精巧雅致。繞過曲折的回廊,來到後院,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朱紅色地毯,兩邊擺著紅木矮幾,上麵放著早已準備好的美酒佳肴,看著就覺得極致奢華。

宴會開始,自是少不了絲竹之聲和歌舞表演,不過這次裴少餘請的並非宮廷樂師,而是來自民間的一個樂團,吹彈拉唱著眾人不熟悉的曲子,聽來倒別有一番風味。

在曲子末了,突然音調一轉,頓時激越起來,眾人隻覺一陣香風襲來,便見十幾個蒙麵少女排列而出,身姿纖纖,水袖盈盈。在她們中間一名白衣女子懷抱琵琶頷首低眉,露出一截頸子猶如白天鵝一般優雅。因蒙著麵紗看不清容貌,遠遠而觀,就像一朵清純惹人憐愛的帶著露水的百合花,不勝嬌羞。

樂音漸漸平緩下來,白衣女子素手輕揚,清脆的琵琶聲流瀉而出,眾人眼前仿佛出現了一片空曠美麗的幽穀,鳥語花香,引人入醉,流泉淌過,叮咚作響。倏地,琵琶聲驟然急促起來,諸位少女的舞步也隨即一轉,騰空、揚臂、劈腿、彎腰、甩袖,一些列動作流暢而優美,看得人眼花繚亂。在這一瞬間,白衣女子輕靈旋轉,琵琶隨之移動,待停下來的時候,隻見她反背著琵琶,手指依舊動個不停,這一手反彈琵琶,當真精彩萬分。

待至結束時,符雲想也忍不住鼓起掌來。

白衣女子取下麵紗,盈盈下拜,朱唇輕啟:“女兒祝爹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眾人微愣,然後紛紛讚歎。

“丞相大人生得個好女兒呀!”

“有女如此,夫複何求?”

……

裴少餘坦然地接受著別人或真或假的羨慕,臉上堆滿笑意,慈愛地朝裴小小招手,讓她和自己同坐一席。

酒至興處,裴少餘突然轉過頭看了看符雲想,道:“雲想,你覺得小女怎樣?”

長輩似的語氣,符雲想心如明鏡,隻覺好笑,“裴小姐天生麗質,嬌媚可人,丞相大人真有福氣!”

有離得較近的官員聽到他們的談話,立馬恍然大悟,原來裴丞相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想借壽誕之喜為女兒招納賢胥才是真,現在看來,似乎看上了符將軍。

符雲想眉目舒朗,淡笑著品嚐杯中美酒,對他人的猜測絲毫未放在心上。

轉頭時偶爾對上容錦好奇的目光,也隻報之一笑。這時,當他再次對上那清澈眸子裏憤憤的瞪視時,不由戲謔道:“王爺,你這般頻頻望向下官,可是起了愛慕之心?”

容錦聞言,刷地一下漲得滿臉通紅,急切之下打翻了矮幾上的酒杯,酒水灑到他身上,在衣袍上印出點點濕漬,他卻不管不顧,隻瞪著符雲想結結巴巴道:“你……你……”

那模樣看得符雲想搖頭失笑,真是個可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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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新政的推行都會遭到守舊派的大力反對。經過前一次的失敗,容華已沒有那麽迫切了。他循序漸進,一步一步的緊逼,不出意料,以裴少餘為首的一眾老臣已然自亂陣腳。

朝上,以劉子彥為首的新生派和守舊派各執一詞,相持不下,空氣中也隱隱有了劍拔弩張的意味,眼看就要愈演愈烈。容華大手一揮,當機立斷道:“這事改日再議!”

說罷便瞥了眼元寶,元寶一個激靈,忙清了清嗓子,喊道:“退——”

“陛下,臣還有事要奏!”裴少餘打斷道。

準備離開的容華被生生拉住腳步,心下惱恨不已,沉著臉道:“準!”

“陛下,大選將至,各州府已呈上這屆的適齡女子的畫像,以作參考!請陛下過目!”

裴少餘此舉無疑是在老虎頭上拔須,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卻不得不這樣做,容華已經逼得他步步後退,再不找點事讓他分心,這最後的權利終會全部落入他人之手。

果然,容華撐在龍椅扶柄上的手緊緊一捏,冷著聲音諷刺道:“丞相真是有心,不過這是朕的家事,就不勞丞相操心了。”

若是其他人,早就順勢而下了,可偏偏是裴少餘,隻聽他義正言辭道:“陛下乃一朝天子,天子的事不分大小,不論輕重,都屬國事,還請陛下慎重待之。”

“請陛下慎重待之!”裴少餘一派跪請道。

“請陛下慎重待之!”方懷安為首的中立派和劉子彥等新生派也跪道,在他們眼中,容華已二十有三,早該妃嬪成群,子嗣頗豐,而不是如現在這樣後宮空虛,子嗣更無,所以對於此事,他們毫無意外的達成了一致。

“請陛下慎重待之!”這次是符雲想為首的一眾武將。

容華怒不可遏的盯著符雲想,半晌沒有說話,那周身的怒氣嚇得元寶把身子縮了又縮,生怕城門失火殃及魚池。

“好,好,你們,你們……咳咳……”容華氣得咳嗽不停,元寶忙上前遞給他一杯茶水,卻被他一掌推開,茶杯掉到玉階上,發出“啪”的一聲,瞬間碎了一地。

那響聲聽得符雲想一顫,僵硬著身子跪在地上,心裏疼得厲害,像有根針在紮一樣,密密麻麻都是血窟窿。

好一會兒,容華停止了咳嗽,整個人卻像被抽去了全部力氣似的,軟綿綿的坐在龍椅上,低沉的聲音在整個殿內回**:“元寶,去把畫冊呈上來,朕要細細篩選!”

最後四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那種咬牙切齒的狠意讓元寶不禁打了個寒顫,抬頭瞧了瞧容華的神色,暗歎自己真是命苦。一步步從玉階上下去,不小心踩在碎片上,腳底頓時傳來“吱吱”的刺耳聲,在大殿內顯得格外清晰,聽的人膽戰心驚。

“退朝!”容華冷冷道。

說罷就大步離去,對元寶遞過來的畫冊不予置評。

經過符雲想時,腳步微微一頓,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朕如你所願!”

符雲想有些愣愣的望著他,還未明白是什麽意思,身體已於大腦之前作出了反應,猝然的劇痛差點讓他**,整個人萎頓在地,腦海中來來回回隻有那句:如你所願……如你所願……

------題外話------

終於碼完了,真想仰天大吼一聲!

人得潛能果然是逼出來的呀,尼瑪!

這章就是個過渡章節,把沒交代完的交代完。

至於容華和容錦到底談了什麽,我沒想放在正文裏,到時候番外裏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