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亮局長剛剛趕到江邊,還沒來得及看見女屍,手機就響了。

是副市長劉一民:“老王啊,你怎麽沒來啊?我可是專門推了一個會等你的。”

王德亮奇怪這個主管工業的副市長為什麽絲毫沒因紡織廠的問題而影響情緒,他的聲音仍是那麽爽朗。王局長邊走邊往現場看著,答道:“發案子了,我總得先破案啊。”

“你永遠是工作第一啊。沒有你,咱們這個城市的治安還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

王德亮聽不出這是表揚還是諷刺,隻好不接這個話茬兒:“老劉,兒女的事兒你做主吧,我忙,你也知道。”

劉一民的語氣忽然有了點兒變化,這變化很細微,細微得很符合他的身份。但是,王德亮還是感覺到了,他也是官場上混的人,他當然聽得出對方鄭重起來了:“老王,這不能我一個人操心啊。兒子是你的,這種事兒男方可是主角兒。”

他為什麽這麽重視王凱?王德亮不禁問自己。他對自己這個始終沒弄清楚是做貿易還是搞工業的兒子有一種天生的隔膜,他們仿佛不是父子,是陌路人,是那種見麵客客氣氣實際上心裏誰也看不起誰的兩個男人。劉一民對王凱的垂青使王德亮莫名其妙地有了幾分妒忌。媽的,他到底是誰的兒子?

劉一民又說:“這樣吧,你忙你的,讓王凱上我這兒來一趟,我們商量好了再征求你意見。成不成?”

王德亮答應。劉副市長又叮囑他別忘了告訴王凱,才把電話掛了。王德亮把手機揣進衣兜,已經沒有時間再想王凱的事,因為趙大江他們已經迎上來了。

“怎麽樣?”一到現場,王局長的第一句話總是不變的。

“他殺。用繩子勒死的。”趙大江也依舊是懶洋洋的。他這人一貫如此,懈怠、懶散都擺在臉上,其實所有感覺器官都像獵犬一樣時刻高度戒備著。他是個非常稱職的刑警隊長。

王德亮看著技術員把女屍裝進袋子,“刷拉”一下拉上拉鎖,又問:“身上沒證件?”

趙大江點頭。

“看模樣打扮是個歌廳坐台小姐。”

趙大江又點頭。少頃,補上一句:“第三個了。”

王局長和他的部下對視一眼,什麽也沒說。近來,加上這起,這座城市發生了三起同類凶殺案。都是在深夜的僻靜之處作案,都是用繩子勒死,侵害對象都是坐台小姐或妓女。“肯定不是謀財,”趙大江分析說,“剛死的這個光胸罩裏邊就塞著三卷錢,一幹五,顯然是剛剛掙到手的。凶手隻拿走了證件。”

王德亮點頭。他聽見有個小年輕的在一旁嘀咕:“一晚就掙一幹五,抵我兩個月工資收入。”另一個刑警又補一句:“她這是被殺了,不然……”

王局長皺了皺眉。前幾天來了一位公安部領導,在座談會上分析警察隊伍狀況時談到了民警麵對的巨大**。使王局長氣憤的是,這**此刻竟來自一個被人勒死的妓女。

趙大江跟局長多年,非常了解局長的思想活動,揮手叫那幾個刑警走開,然後一五一十地向局長匯報他的工作部署。

“都是老一套。”王德亮聽著,突然憤憤地冒出一句。沒錯,刑警隊長的部署無非是加強夜間巡邏,加強娛樂場所盤查之類,王德亮當民警時就這麽幹。你就不能再動動腦子嗎?你不是沒腦子啊。王局長想說,可話沒出口。因為他轉念一想,覺得趙大江也不容易。三具女屍,這一具餘溫尚存,那兩具可早在停屍房凍得邦邦硬了,連是哪個地方的人都沒辦法查。而且,讓一個月拿幾百元工資的刑警去為一個晚上就掙一幹五的妓女們晝夜奮戰,也得允許人家有點兒想法偷個懶吧?

王德亮隻好把到嘴邊的督促、鼓勵、表揚、批評……統統地咽回肚子裏。他看看打著哈欠的趙大江,看看站在一旁的刑警,又看看遠方閃著粼粼波光的江水,一聲不吭地扭頭走了。

司機小丁在車旁舉著車載電話等他。是局裏值班的田副局長,說是市裏來指示了,讓公安局派人把市政府門口的上訪事件處理一下,特意來請示局長。王德亮心裏罵著姓田的滑頭,嘴裏沒好氣地說:“市裏的指示,執行唄。讓信訪處也去人,配合巡警做工作。”扔下電話,他突然地又想到馮淑慧了。她也在市政府門口吧?她會不會被……想著,他又撥了電話,“告訴民警,不準動手,隻準勸說。都是老百姓,誰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