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輕佻的粉紅色的披肩在雨後嫩綠的草坪上十分紮眼。一個環衛工人好奇地走過去,於是發現了被塞在水井中的馮淑慧。
王德亮局長在趕到現場後心髒病突發,被送進了醫院。
當他從昏迷中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是王凱那張不再鎮靜不再矜持的臉。他看著父親,哽咽著說:“是我害了她……”
王德亮歎了一口氣,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想再說什麽,也說不出什麽。他太累了。此時此刻,他忽然意識到對於馮淑慧,他有著一種父輩的關愛,這種關愛一直隱藏在他的心中,隱藏在內疚的背後。而現在,這種關愛已經沒有意義了。馮淑慧此刻僵直地躺在太平間的冷櫃裏,不再有微笑也不再有煩惱。她解脫了,被一隻黑手強行地解脫了。不知道解脫是好事還是壞事,反正這個世界又失去了一個本不該失去的生命。
他隱約聽見兒子在擦鼻涕,聽見他歎息,聽見他整理衣服,然後,聽見他輕輕地走了出去。兒子的腳步沒有慌亂,隻是有一種落寞。王局長猜想,兒子已從悲傷中清醒過來了。兒子長大了,他已經不會再亂分寸,他還有他的事情要做。
接著進來的是張副局長。這個老刑警抓住王局長的手,問他還難受不難受,想不想吃點兒什麽,說如果需要啥他馬上吩咐人去辦。王德亮明白這家夥是有活要說的,便搖搖頭,張嘴想說你還是說正經的吧。可讓他嚇一跳的是他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實際上是死了一回。
老張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他的意思,歎口氣,問是不是讓下崗培訓的趙大江回到刑警隊來,破這種棘手的案子,非趙大江莫屬。
王德亮局長閉上眼睛,思忖,輕輕地搖頭。
老張的聲音高了起來:“可是沒有他,刑警隊那幫小子就打不起精神!”
王局長早就聽到了一些傳聞,說刑警隊一直在消極怠工,說那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在議論,認為趙大江被分離培訓傷了他們的心。刑警隊那地方從來都有一種家族般的團結,那種濃烈的感情用語言無法形容。王局長努力支撐著自己,從牙縫中擠出話來:“那……怎麽成?刑警隊又不是……黑手黨。”
老張盯著他,兩個人對視著。許久,王局長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聽見老張起身,聽見他走到了門口,低聲地說:“那好吧,我親自去隊裏督戰。老王,你放心,不拿下這案子,我到培訓班去。”
王德亮心裏一熱。警察啊,那種沉重的責任感啊。路再難也得走啊。他聽著老張走遠,在心裏命令自己:你也不能總這麽躺著呀。快點兒好起來!好起來!你還得去工作!
他又想起馮淑慧了。他又仿佛看見那個女子在匆匆地過馬路。他相信她是不會去市政府門口大叫大嚷的,她是個從來沒有大聲講過話的姑娘。她死得冤啊!王德亮局長的胸口又隱隱地疼起來,他咬住了牙,對自己說,作為公安局長,你失職!你難道還有臉在這兒躺著嗎?
人也許確實是有一種自己都無法掌握的力量的。中午,醫生護士們驚異地發現,公安局的王局長目光炯炯地坐起來了。
“通知局黨委成員,兩點在這兒開黨委會。”他命令秘書,口氣是不容置疑的。
沒有人敢反駁他。秘書乖乖地走了。王局長把腿一條一條地挪下床,在護士驚恐的目光中試圖站起來。可就在這時,他枕邊的手機響了。
是副市長劉一民,劈頭便問;“王凱是怎麽了?對劉茜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我那丫頭到現在還哭呢。”
王德亮苦笑:“這,你得去問王凱。”
他心裏對劉一民頗有微詞:工作不見積極,兒女的事兒倒挺上心。
“老王,劉茜表麵前衛,其實還是很傳統的,她是真心愛王凱。”
王德亮想了想,說:“你放心吧,王凱那小子,不會放棄做你女婿的。”
話一出口,心裏卻隱約地有點兒失望。莫非自己希望兒子和劉茜一刀兩斷?
劉一民的聲調明朗起來:“你個老家夥,好像還是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啊?喂,你在哪兒?忙什麽呢?”
“我?”王局長低頭看看自己的病號服,對劉副市長的反感不知為什麽強烈起來,冷冷地回答,“我心髒有點兒毛病,在醫院裏。”
劉一民驚異:“什麽?病了?聽聲音你挺結實啊!好,我馬上去看你。”
王德亮急忙阻止對方。一再解釋自己沒什麽大事,馬上要去開會,等等。
劉一民卻把話題一轉:“那好,老王,既然你沒事,就再告訴你個不大好的消息,一幫人大代表聯名給市政府寫信,把公安局罵了一通,市長在上麵批示了,要求你們要有答複。”
“罵我們什麽?”
“還不是社會治安問題?聽說早晨又發現一具女屍?還是妓女吧?”
怒火騰地從王局長心底躥起來,把那顆帶病的心髒燒得劇痛。他一把抓住鬆軟的枕頭,支撐住要倒下的身體,拚盡力氣說出一句話:
“她不是妓女!”
他眼前一黑,再一次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