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功虧一簣
小笠原長時奪城失敗,逼迫真田幸隆放棄全麵開花的計策,改為重點壓製定點清除,硬是衝到營寨前用火箭把營寨裏的糧倉點燃,讓他們粗心大意的把糧草囤積在城外大營裏,就算不能聚而殲之也要讓他們傷筋動骨元氣大傷,村上義清也借此機會燒掉曾根昌世營地裏部分糧草便匆匆撤退。
這場精彩的夜襲戰卻在一個點上配合失誤險些鬧出大烏龍,好在預置的方案搶先行動讓兩處營寨裏的武田軍沒來的及做下一步應對就遭到重大打擊,糧草剛一燒起來就吸引了幾百名足輕拚命救火,好在火勢剛燒起來還不算大,用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全部撲滅,而此時信濃軍團早已撤的不知蹤影。
天色微明,營地裏散發的焦糊味依然未散,足輕們忙活一夜清理過火的痕跡,清理燒掉的營帳與糧草,大帳裏馬場信春被幾個醫師圍著清理箭傷,這些隨軍醫師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知道用沸水為醫療器械消毒,醫用小刀與剪刀在火上反複炙烤幾遍才拿出來使用。
小心翼翼的切開鎧甲露出滿是鮮血的箭瘡,蒸餾的高度清酒撒在瘡口上巨大的痛處讓馬場信春皺起眉頭,年老的醫師深吸一口氣拿起消毒的小刀一點點剜出箭頭,一陣陣劇痛襲來就像鈍刀割肉,沒過多久馬場信春就疼的汗流浹背,沒有麻藥亦非關公,能咬住牙關沒哼出一聲已非常人,在場的醫官也對這位打不死的鬼美濃十分佩服。
“恭喜美濃守殿,索性有衣甲護體箭傷並不深。箭頭也沒有毒。馬上就好……好了!”老醫師拔出箭頭的一瞬間。幾個等候多時的助手醫師迅速的敷住傷藥,用蒸籠烘幹白疊布麻利的打上繃帶,然後囑咐一幾句按時換藥注意修養宜忌之食等等便退了出去。
幾個小姓卸掉破爛的鎧甲,兩個近侍端著熱水與毛巾進來為馬場信春擦拭身子,另有小姓端來煮好的消渴養生飲子,夏季裏信濃山川雖然涼爽,可穿著鎧甲戰鬥幾個時辰終歸是要被汗水浸透的,除了喝水還要及時擦洗身子。
馬場信春捂著帶著絲絲痛楚的箭傷。惱火的吼道:“來人呐!給我把今日職守的應三郎等人押過來,本家要親手斬了這個惡賊!”
“啟稟大將,應三郎及本隊足輕在救火過程歿了……”板垣信安遲疑了下還是為那幾個主動跳進火海的足輕遮掩一下,不是他同情那幾個卑賤的足輕,實在是擔心說出實情卻把馬場信春再給氣著引起惡劣的並發症反而不好,醫官再三囑咐他們不能氣著馬場信春,他們又哪敢亂說。
板垣信安是板垣信方的婿養子,原名於曾源八郎,在大舅子板垣信憲被殺之後繼承了板垣氏家業,說起話來分量遠比普通足輕大將高一截。馬場信春聽到這個消息果然麵色好了許多,冷哼一聲道:“便宜那幾個惡賊。本將懷疑他們是吉良家的暗間,竟然誆騙本將毫無防備的出寨,卻中了吉良軍的埋伏,本將恨不得將這幾個惡賊碎屍萬段!”
馬場信春這麽說出來,其他人哪裏還敢插嘴解釋,哪怕對這個結論有些荒誕不經也無傷大雅,過了一會兒武田信繁與曾根昌世趕過來看望受傷的馬場信春,見他中了箭傷無法行動,武田信繁歎息道:“卻是本家低估吉良軍的手段,看這設謀的手段必然是真田彈正的手段,本家萬萬沒想到真田彈正竟會這麽快得到吉良家的重用,而且還是主導這一萬七千軍勢的主將,鎮府公的心胸和手段遠超我等想象啊!”
聽到武田信繁在話語間對吉良義時頗為尊敬,曾根昌世與馬場信春不禁皺起眉頭,看的出武田信繁被囚的幾個月裏依然受到越後的一定影響,不經意間的稱呼都是以“鎮府公”代替,雖然這種稱呼總讓人挑不出錯,可彼此為仇敵的情況下敬稱敵方家督總是讓人不太舒服。
“真田彈正有神鬼莫測之手段,卻不想竟會投效吉良家旗下,他不是自詡要做忠臣良將的嗎?這等背主變節的行為還配的上忠臣良將的名號嗎?真是可恥的武士啊!”馬場信春氣的破口大罵,卻一不小心牽扯到身上的箭傷,疼的咧開嘴悶哼一聲。
武田信繁不太認同馬場信春的態度,搖頭說道:“真田彈正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吧!去歲躑躅崎館裏劫走的那些國人人質,莫要忘記真田彈正的兩個孩子為主公戰死在八幡原上,若吉良家捉住他的三個小兒子,可就等於捏住真田彈正的命門,相信兩位也能理解的吧?”
“卻是我等的疏忽啊!竟讓躑躅崎館裏的人質全部被劫走,看起來吉良家那位早就開始謀劃我等了呢!”曾根昌世一番歎息卻讓兩人一陣唏噓。
曾幾何時武田家上下十分自信自己的強大,即使野戰鬥不過長尾、吉良兩家,論起手段計謀總可以從你身上找回吃過的虧,可如今的局勢變化卻告訴武田家,無論是玩謀略手段還是戰場上硬碰硬的廝殺都不是吉良家的對手,自信心難免要受到嚴重的打擊。
這種打擊可比自尊心的打擊來的更厲害,武田家可以不在乎吉良家拿大義指責,卻不能不在意吉良家的計略施展,昨日午夜裏的陣前計謀就敗了一陣,早些時日裏躑躅崎館人質被劫更是敗的一塌糊塗,當初人質被劫時也沒覺得會怎樣,卻不想被吉良家覦得時機把武田家的一把尖刀奪走。
武田三彈正裏另外兩個多半名不副實,隻有真田幸隆這個攻彈正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將,無論是鎮撫一方做取次拉攏,還是防守堅城阻擋敵軍進攻都堪稱完美,更厲害的還是攻城的手段變化莫測。調略的奇謀迭出不窮。波及大半個信濃的反武田聯盟就被他輕而易舉的攪散。給武田家攻下信濃立下赫赫功績。
尖刀在自己手裏的時候武田家的攻略堪稱順風順水,這把尖刀用的稱心如意得心應手自不必談,一朝碰上強敵吉良家卻發現攻略不那麽順利,尖刀似乎也不如以前那麽好用,頓時就覺得真田幸隆沒以前厲害,不約而同的心生厭棄之感,卻也沒人再在乎真田幸隆立下多少功績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累。
這一日突然變節到吉良家成為強敵的尖刀,心中的不滿與憤怒驟然爆發。如同馬場信春這樣不輕不重的諷刺幾句到是好的,有些武士私底下罵的實在難聽,差不多就把真田幸隆比作卑鄙無恥的小人,甚至誣陷為吉良家打入武田家的暗間,可他們就不去想想這幾年對真田家,對真田幸隆本人做過多少虧心事。
這便是人性的劣根性,隻記得他人的壞處,卻忘記他人的好處,不管真田幸隆立下多少功勞,隻若他犯下錯誤就是不可原諒的。就如世人皆讚美英雄,當英雄不小心犯下普通人同樣可能犯過的錯誤的時候。卻總是無法被人原諒,就是因為英雄的不敗形象總是被人不自覺的放大,漸漸的就忘記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話題太沉重了吧!還是不談這個!”曾根昌世把話題扯開,敬佩的望著武田信繁說道:“說起來還是多虧武田典廄擊潰小笠原軍才及時扭轉戰局,總不至於逼得我等走投無路兵敗自殺,我等在此感謝武田典廄殿!”
“啊!是該多感謝典廄殿的大恩,再晚一步受不得我信春的性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請受我一拜!”馬場信春就要起身,武田信繁和曾根昌世連忙拉著他不讓起來,身負箭傷哪裏能起身拜謝,好說歹說終歸把他給勸下來。
三人絮叨一會兒又談到今日的戰局,武田信繁感歎道:“這一戰我等討死一千餘人,吉良軍丟下八百餘具屍體匆匆撤退,這一仗打的可真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曾根昌世笑言道:“沒有典廄殿的及時取勝,說不得就是全敗之局,說起來還是吉良軍更虧一些,換誰做先鋒大將不好卻用這小笠原長時,不想碰上這小笠原長時立功心切壞了真田彈正的謀略,想必真田彈正一定氣的不輕吧!”
馬場信春費力的撐起身靠在墊子上,笑著讚同道:“主攻者未能取勝便已經敗了三分,用八百換一千又敗三分,真田彈正此一戰隻能算作四分勝呀!”
三個人努力鼓舞著把話盡量往好的方向說,其實他們心裏很清楚一點,這場戰爭已經不好繼續下去了,損失兵員的多寡到在其次,隻是好不容易積攢的士氣難免要在此戰中喪失許多,武士們很容易聯想到吉良軍團的強大,再看昔日的戰友投效吉良家旗下與自己揮戈相向亦難免要觸景生情,這就更加不好打了。
熊井城本就狹小破敗不堪使用,通往天守閣的沿途又被一陣爆炸火燒城內連同二之丸被損毀多處,眼看是無法再繼續使用的,一旦熊井城的軍事用途徹底喪失,這一萬兩千多軍勢就等於在山嶺上紮下大營進攻築摩郡。
在此安營紮寨在軍事上本也無錯,昔日小笠原長時就選擇在這裏紮寨入侵諏訪郡,隻是這要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進攻的一方要在確定自己的優勢下才可以施行,否則就像小笠原長時放鬆警惕卻被武田軍一陣打的丟盔棄甲,連府中的林城都被燒掉。
武田家一萬三千軍勢對抗吉良軍配下信濃軍團一萬七千人,在軍力上處於相對劣勢,這一仗雖然是憑借武田信繁的優秀指揮,以及小笠原長時的發揮失誤艱難的贏下來,可這種一千換八百的損失還是武田軍更虧一些。
畢竟武田軍的兵力更少,甲斐武田氏的危局就在於軍力被嚴重削弱,以至於後方領地無人把守,把多年辛苦打下來的地盤拱手送給吉良家,相比之下武田家是沒資本玩這種用人命對換來積累優勢的把戲,更不用說甲斐的剩下這點家底都是精兵,拿一千精兵換八百新編練的雜兵,怎麽看都不能算平手局。
若真田幸隆是四分勝。武田信繁可就不止六分敗了。這一點不論武田信繁還是在座的馬場信春、曾根昌世都都十分清楚。武田軍此次行動隻可勝不可敗,哪怕小敗一場也是虧的。
赤木城天守閣裏,同樣三位大將坐在一起討論這場戰爭的得失,真田幸隆嚴肅道:“這一戰暴露出信濃軍團的劣勢,兵員素質太差互相協作不力,各備隊大將對戰法的理解及執行力上存在巨大的差距,還有本將要在這裏批評小笠原信濃守冒進的行為,因為信濃守急切報仇卻把一路主力陷進去以至於功虧一簣。請信濃守吸取教訓切不可再犯這等失誤。
其實這也是本將的錯誤,主上命令本將為信濃旗頭,負擔起攻略中南信濃的責任,兩位應予以積極配合,因為本將的一時疏忽也對這場戰爭的失敗負有一定責任,因此本將會提請主上自請罰沒半年俸祿,並提議罰沒小笠原信濃守殿一年俸祿,三年內不得左遷敘職,不知小笠原信濃守殿意下如何?”
“是!在下甘願領罰!給彈正殿、羽林殿增添許多麻煩,抱歉了!”小笠原長時滿麵羞慚的撐地俯首拜下。一旁的村上義清看的滿不是滋味的,誰能想到堂堂前任信濃守護卻因為一時過錯像兩位信濃國人領主下拜行禮呢?
真田幸隆端起譜代家老的架子不輕不重的批評幾句他們倆還真不好說什麽。最大的原因還是小笠原長時自己不爭氣,看見仇人分外眼紅就仗著己方優勢兵力衝進去對拚,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偏偏疏忽地形的重要因素,城裏三千守軍再加上城外五千守軍,把整個城都給擠的滿滿當當,人擠人還怎麽打仗?他不敗那還有天理嗎?
批評他是有道理的更是應該的,這又不是教育小孩子要多誇獎而不是多批評,都是積年老將多少風雨經曆過還犯下這種愚蠢的錯誤不批評就沒天理了,以後大家有樣學樣都跟著犯錯不受懲戒,上総足利家的法度就變成廢紙一張了。
其實真田幸隆也是有意識的在保他,隻是這話不能說的太明白做的也不太明顯,真田幸隆以譜代家老的身份訓斥他,然後在以公文的形式呈報到春日山城,有他這個譜代家老處理過一次,吉良義時肯定不會再處理第二次,這就能輕易的讓小笠原長時逃過一劫。
小笠原長時顯然意識到這一層含義,朝真田幸隆投去一道滿懷感激的眼神,說起來他這種積年大將又經曆過屢次川中島合戰,立下不少功績不說,身份尊貴遠比普通國人領主強一截,怎麽想都不應該犯下這麽蠢的錯誤,可現實就是這麽發生了,看到武田信繁站在天守閣上指揮若定,小笠原長時立刻激動起來,腦袋一熱悶頭衝進去,然後就稀裏糊塗的敗了。
現在想起來小笠原長時都為此感到慚愧與懊悔,這種水平簡直堪稱拙劣,三流武將才幹這種蠢事,稍微檔次高一些的國人領主都不會輕易犯這種錯誤,像他這種和武田信玄數次交手的人更不應該做蠢事,隻能說仇恨的力量太強大,以至於讓他腦袋不清醒。
可他又不能說自己太蠢,總得解釋一下自己到底怎麽犯的錯,於是就說道:“其實我長時也不單單是因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更是因為貪功冒進,當時看到武田典廄就覺得是個機會可以打一打,結果怎麽打都殺不進天守閣,時間耽誤久了軍心急躁,遮掉許多衝進本丸的兒郎,武田典廄卻突然派出旗本武士衝殺出來,突然衝到在下的本陣裏險些殺到在下的麵前,嚴密的陣勢一下被衝散,不得已之下隻得稍稍撤退,卻不想武田軍窮追猛打一意咬住在下的本陣追擊,撤退就演變成潰退……抱歉了!”
“如此一說信濃守殿這一敗到也情有可原……”村上義清皺眉問道:“看來這位武田典廄還真是不能小看啊!彈正殿對武田典廄可有多少了解?”
真田幸隆回憶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武田典廄殿嗎?我幸隆對武田典廄的了解也不太多,隻知道其為人低調待人溫和友善,無論是庶民還是武士從不端架子,軍略方麵絲毫不差於武田大膳,隻是用兵上缺少武田大膳那種狠辣的手段,還有不太喜歡以謀略取勝,算的上一位堅持傳統的武士典範吧!”
其實他與武田信繁還是有一定交往的,幾次軍事合作也頗為相得,漸漸積累一些同僚之誼,隻是限於各自的身份不得太過親近,畢竟在武田家裏武田信繁是個敏感人物,一直被武田信玄高高掛起來做副將,真實軍略水準也隻是在近幾年才略有施展。
或許是武田信繁的運氣不太好,每一次施展的對手都碰上吉良軍團的主力,即便他的能力非凡也僅能帶來一點不算榮耀的成績,時間一長難免會讓人產生輕視之心,其實並非如此,就像真田幸隆碰上吉良家也是屢屢失手一般,手段與能力的體現要看對手是誰,選一個各方麵都遠比自己強大對手,就注定他的表現隻能拙計。
就好比以勇武聞名於世的小笠原長時,在軍略水平上堪稱一流大將裏非常靠前的層麵,即使是村上義清對上他也不敢說能占到幾分便宜,無奈的是小笠原長時所碰到的敵人不是武田信玄,就是武田信繁,自己的兵力素質又差對方一籌,再稍稍有那麽點做的不完美就會被趁機擊敗。
在座的三位大將沒一個是善茬,軍略上同時是信濃最頂尖的水準,放在其他州國也絕對是一等一的水準,三人的組合甚至勝過許多大名引以為傲的組合,比如太原雪齋、朝比奈泰能、岡部元信的組合就不見得比他們三人組合強。
三人一通配合碰上武田家最頂尖的武田信繁、馬場信春以及曾根昌世的組合隻比他們略差一線,雙方較勁運氣成分比較高,說不得就會因為一場意外打出全崩的局勢,戰陣上的變化就是這般奇怪,有的時候雙方水準差距巨大,可能就是一打就虧一碰就散的局麵,兩者旗鼓相當則會變成另一種情況,要麽相持到最後沒打出任何結果,要麽就打出一場極為慘烈的大戰。
意識到己方在意識配合以及兵士素質上存在巨大差異,三位大將立刻按下繼續攻略的心思,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打鐵還需自身硬,自己的劣勢不能及時彌補回來,就這麽一路強推殺到諏訪郡多半也會在諏訪郡內再遭遇一場重創,到那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從吉良家轉移到武田一方,自己再想來一次從容撤退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信濃軍團不打算再動,武田軍因為巨大的劣勢以及對真田幸隆的忌憚之心也不敢繼續打下去,武田軍又在破損的熊井城外擔驚受怕的堅持三天,待馬場信春能夠下地活動,就急急忙忙的自燒熊井城率軍後撤。
在毗鄰塩尻峠的勝弦峠上建立一座堅固寬闊的岡穀北城,並在城內放置八千大軍以此拱衛山嶺下的諏訪盆地,真田幸隆也在隨後趕來重建熊井城,新建的熊井城分南北兩座城,兩城之間相距兩公裏,比以前的規模大上一倍有餘,兩城分別駐守五千軍勢絕無問題。
真田幸隆將小笠原長時所部八千餘眾留在熊井城暫時作為留守大將,自己率領剩下九千軍勢撤回深誌城繼續整編,這次他們吸取教訓不再委派當地國人守城,我把主力軍團派過去你總不敢再來騷擾吧?如果還趕來就不能怪真田幸隆不客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