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冕再見到甄珍,是四個月後。

確切的說,是吳冕決定和甄珍見麵是四個月後。在此之前,吳冕已經來新疆好幾次了。他知道了甄珍的住址,幾乎隔一個周末都會坐飛機穿越大中國去新疆。

吳冕大多時候是周五晚上坐飛機過來,上午到新疆,也不一定在那裏盯著看,大多時候會在公寓附近逛逛,也去過甄珍任教的學校。他不否認,除了記掛甄珍現在不想見他之外,他還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隻能沿著甄珍可能的生活軌跡安慰自己她可能在這裏出現過,卻又害怕她看到自己依然說出那樣絕情的話。

甄珍確實是個死宅,來了好幾次吳冕都沒見到她,倒是把她附近的情況摸了個門兒清。生活挺便利的,學校設施也好,甄珍住的公寓也不錯。

元旦時,距離兩人離婚已經過了四個多月,吳冕做了決定,乘著假期,連夜坐飛機去了新疆。

他決定和她見麵。

近八個小時的旅途中,吳冕幾乎沒有睡著。忐忑緊張的情緒一直縈繞著他。他想甄珍再見到他會怎樣?是不是還會那麽抗拒他?想得時間久了他不自覺的笑出來,想想如果甄珍還是趕他走得話,他還是怪沒轍的。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然而見到甄珍的那一幕,那些準備好的說辭都沒能說出口。

吳冕夜裏坐飛機,下飛機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他蠻累的,但沒休息直接去找了甄珍。這時候已經是假期,甄珍應該是在家的。

事實確實如此。他敲了幾下門,就聽到甄珍的聲音,沒有立刻開門,隻先問:“誰啊?”

吳冕一時無措,他竟然有些不敢出聲,怕自報家門後甄珍連門都不開。

好在沒讓他等太久,甄珍似乎隻是隨口問一下,沒等對麵的人說話就把門打開了。她現在住這棟樓上下八層全部是在該地支教的教師和援疆幹部,平時也會走訪串門一起聚會,加上樓上有一位教師的孩子跟著爸爸來這裏念書,經常過來找她。甄珍沒多想就開了門。

一見到對方,都怔住了。

吳冕訝異的看著甄珍,一時沒能說話。

甄珍變化很大,至少在他眼裏,甄珍和之前有很大不一樣。

她比之前更瘦了些,或者說,之前隻是因為身體不好顯得瘦,那如今是真的瘦下來了,臉上明顯有了更清晰的輪廓,沒了以前的珠圓玉潤,但氣色還好,也換了一副眼鏡,是很大的圓眼鏡,並不笨重,反而看著有點呆萌,跟動漫人物似的。她頭發長了很多,已經完全及腰了,染了蜂蜜茶的發色,長發微卷,也留了細碎的劉海。皮膚也白了很多——不過透著一點不太健康的倦態的蒼白。以往她都是穿顏色淺淡很素淨的衣服,但這次她外麵披了一件紅底的流蘇披肩,上麵圖案繁複誇張,顏色很明亮,越發襯得膚色白了。

這樣的變化讓吳冕準備好的話沒說出來,思維停頓,他不自然的笑笑,一開口就成了隨性發揮:“這是……要出門?”

他顯而易見的看出了甄珍的情緒。

本來甄珍開門,臉上還是帶著淡笑的,一見到吳冕,臉上的笑刷的就消失了,變成了意外和震驚。這個細微的變化多少讓吳冕心裏有些難受,隨後他又看出了甄珍的防備和緊張,雖然她麵無表情,但她放在門把上不斷摩挲的手泄露了她的心思。

甄珍似乎沒打算讓吳冕進來,她其實有些緩不過來,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沒在新疆,她甚至看了看吳冕身後的樓層號,以確定自己不是出現了什麽幻覺。

在終於意識到吳冕真的是來了新疆找她後,甄珍有點慌了。

她半晌才說出話,聲音小心:“你怎麽來這了?”

吳冕思忖著到底是自己跨過去還是等她請,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禮貌點,於是站在門口沒動,他亮了亮手裏的旅行箱:“吳染讓我給你帶了一些東西……”

反正吳染說了可以賣她,吳冕就沒客氣。

甄珍看了一下旅行箱,隻覺得有點呼吸不過來,被人追逐的感覺讓她覺得有些窒息。她聲音也不大,很防備:“我沒聽說吳染要給我送東西。”

之前給她送的茶葉也已經送到了。

她的手一直緊緊攥著門把,用力到指甲泛白,但她卻奇特的毫無攻擊性,吳冕想起最近他惡補的二次元梗,甄珍這樣子就是——無能狂怒。

她就是這麽一個人,不管多生氣多不開心多惱怒也不知道怎麽反擊,她最大的反抗和力氣,也不過就是不理你了。

即便如此,吳冕也不敢貿然進屋子。

好在有人幫了他。

對麵門哢噠一響,似乎是對門鄰居出門,甄珍一個激靈,連忙讓開身:“你先進來吧。”

吳冕聽話的邁步進屋。不過對麵的人已經出來了,是一位援疆女醫生,甄珍和她打了照麵,女醫生很熱情,今年已經快五十了,是等兒子上大學以後來圓夢想的。她也看到了吳冕的背影,因為不知道甄珍情況,於是搭了句話:“你老公來看你啦?”

正在房間裏打量的吳冕聞言朝這邊看,他覺得就這麽進房間不搭理人有些不禮貌,於是放下行李箱也走過來,女醫生見到後誇讚:“你這老公真帥!”

甄珍不防吳冕走到自己身後,臉上笑容一僵,回頭看了他一眼。吳冕謙遜的和她打招呼。等到人進了電梯,甄珍關上門,吳冕臉上的笑容立刻跟著收了。

他靜靜的看著麵前的甄珍,覺得她穿紅衣還蠻嬌俏——雖然以他倆現在的年紀,談嬌俏或許有些過時,但吳冕覺得,甄珍很襯紅色。

兩人站在門口盯著對方看,甄珍說:“你……”

她話還沒說,吳冕先開口問:“腳傷好了嗎?”

甄珍點頭,又開口想說什麽,吳冕又說:“我給你帶了東西,先看看好嗎?”

甄珍想說的又沒說出口,於是抿唇不言。吳冕試探著伸手想去拉她,甄珍低頭躲開了他的觸碰。

長途的勞累加上甄珍的抗拒,讓吳冕有些心力交瘁。

吳冕打起精神笑了笑:“我先把東西拿給你。”

他轉過身去打開行李箱,行李箱是他來的時候特意買的,特別大。還附帶了一個小行李箱。吳冕把小行李箱裏的極寒服拿出來,甄珍冬天比較怕冷,吳冕給她帶了一件。然後又打開大的行李箱,確實有些吳染給她帶的,不過都是不怎麽實用的東西,有珍珠手鏈和絲綢的睡裙。其他的都是吃的,有一些是滋補的,有一些是吳冕以前覺得甄珍似乎是喜歡吃買的。

他珍惜相處的時間,所以一件一件跟她說,一樣一樣的叮囑。甄珍已經走過來了,她在客廳上鋪了很大一片軟墊,兩人就坐在軟墊上,甄珍默默聽吳冕說話。甄珍覺得從交往到現在,吳冕話都沒這麽多過。

吳冕最後從箱子裏拿出一盒稻香村的點心。

“我記得你很喜歡吃,給你帶了一盒過來。箱子裏東西有點多,不知道有沒有壓壞。”

說著吳冕小心的打開盒子,擺在最上麵的點心果然已經裂開了,露出了裏麵的餡兒。

“果然壓壞了……”吳冕沮喪的小聲說。他捧著盒子看向甄珍,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甄珍自始至終都沒說話,沒什麽表情的看吳冕把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吳冕的囑咐她也不應,也不看他,隻垂眉看那些東西。

她這樣,吳冕竟有些摸不準她在想什麽。

直到吳冕捧著點心盒看著她,甄珍一開始也不想說話。吳冕覺得她肯定是不開心,訥訥的想把盒子蓋上。這時甄珍才伸手,拿了一塊已經壓扁的點心,吃了一小口。

簡直就像特赦一樣,吳冕在心裏鬆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說點其他的話不被趕走了。於是他把盒子放在一邊,專注的看著甄珍,甄珍一直低著頭,一隻手還捏著點心,她的劉海垂下來,吳冕看不到她的表情。

吳冕低聲說:“蘇知願走了,去國外定居了,和她丈夫一起。”

甄珍還是不說話,吳冕躊躇了一下又去拉她的手,甄珍手往後撤了一下,還是拒絕了。

吳冕不逼她,他手放在身側,低聲說:“甄珍,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說完,吳冕一顆心就沉下去了。

他知道以甄珍的性格不會一句話拐兩個彎。她隻要開口,說的就是她想說的,說的就是她會做的。所以當她說出口時,吳冕就絕望了。

“還是,不要了吧。”她輕聲說道。

甄珍勉強抬頭看他,吳冕發現,甄珍應該是連看他都不想的,她是在強迫自己抬頭。

“我當初想和你離婚,並不是一時興起的。所以,還是不要了吧。離婚也不隻是因為蘇知願。”

“那……”吳冕想要問,被甄珍打斷。

“謝謝你給我帶來這些東西,但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見到你,”甄珍到底把那塊點心放下了,她已經哭了,默默的哭,盡量讓聲音不要哽咽,“你不在這幾個月,我已經努力的在走出來了,狀態越來越好。說實話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到你。”

“我一看到你,就想到那半年我過的日子,真的,我難受,真的太難受了。”